康熙五十八年的冬天格外漫長了些, 出了正月以後, 福晉的風寒反而又加重了。
正院已經閉門謝客好幾日了, 福晉坐在床上,額角貼上了治頭痛的膏藥,咳得肺都要出來了。
春月擔心得藥碗都有些端不穩了:“主子, 要不咱們再請周大夫來一趟吧?”
福晉撫著胸口向後枕去,虛弱地閉起眼睛搖了搖頭。
福晉覺得自己是被氣病的。
年氏執意要求四爺換掉她選的乳母, 還鬨得滿城風雨,這簡直就是在指著鼻子說她這個主母不厚道了。
天地良心, 她給年氏挑的乳母都是知根知底、最厚道不過的人, 半分手腳都沒動的!
給靜儀挑嬤嬤的時候,她的確使了心眼兒。誰知沒過幾天,年氏就說她選的乳母有問題……這莫不是報應吧?
福晉也聽說了靜儀院子裡發生的事情,雖然不看好靜儀整治嬤嬤的種種行為, 但知道四格格並沒有對四爺抱怨什麼,就明白這姑娘是個好相與的, 不像那年氏, 簡直就是個事兒精。
眼看著到了叫膳的時辰, 冰香對著武氏道:“今兒天氣還是這麼陰沉沉的。格格中午想吃什麼?吃個熱些的才好呢。”
武氏看了眼外頭陰沉沉的天氣, 道:“是有些冷, 你去跟廚房說, 我中午要吃排骨鍋子。”
冰香領命而去,武氏左等右等都不見她回來,等到提來了午膳都快下午一點了。
武氏強壓著怒火問道:“怎麼回事?”
冰香也氣得不行:“格格, 廚房的人太氣人了,先說中午咱們的例菜不吃這個,我好說歹說,承諾格格晚上隻吃粥,不要彆的,才答應給我們做。可他們應承下了又開始磨蹭,先給李主子,福晉,年主子和四格格做好了,又給鈕祜祿格格和耿格格做。昨日下午爺去宋格格那裡坐了坐,晚上又去郭格格那裡過夜的,兩位格格的飯也排在了咱們前頭,等她們的菜都做完了,最後才給咱們做。”
四爺而今的後院局勢,福晉,年氏,李氏三大巨頭排名不分先後。年氏剛入府那陣兒是年氏,福晉,最後一個是正當失寵的李氏。現在李氏有了四格格,三阿哥突然得了四爺喜歡起來,而年氏又不知怎麼惹著四爺了,即便有小阿哥,四爺都不大去了,反而天天歇在李氏那裡。故而排名又成了李氏,福晉,年氏。
耿氏和鈕祜祿氏都有兒子,比她強出一座山去,而今連郭氏都排得比她靠前了。
冰香繼續道:“格格晚上喝點粥吧,若是咱們手中寬裕,奴婢就拿些銀子去廚房打點了。可上個月時候,咱們的錢都給大爺送去了,現在是半點餘錢也沒了。“
武氏家裡情況的確不好,祖母臥床,哥哥生病,家中孩子又多。
武氏的父親是個有名的清官,康熙十一年,任山陽縣縣令時候,還被南巡的康熙口頭表彰過,按理說前程應該不錯。可李氏家裡鬨出那麼多幺蛾子,四爺還是給她父親弄了個知府,她的父親乾了那麼多年卻也隻是個知州。四爺心裡偏著呢。
武氏不甘心就這麼坐著了。
她也聽說了前段時間福晉和年氏的鬥法的事情,覺得正是福晉用人的時候。
昔日她也想著去投誠福晉或者李氏,福晉那邊是怕四爺認為她拉幫結派,顧著四爺的心意,沒有接受。李側福晉則是嫌麻煩,揣著明白裝糊塗,同樣不接。
可現在來了個年側福晉,把府裡的水攪渾了,武氏覺得是自己的機會來了。
武氏接連三天去正院要求給福晉侍疾,第四天時候終於被放進去了。
以前的福晉的確不喜歡拉幫結派,一方麵考慮到四爺不喜,另一方麵因為她在府中有絕對的權威,不需要做這些。以往府上隻有李氏這個側福晉,李氏聽話,好擺弄,多年風平浪靜,相安無事,不會像年氏這樣讓她下不來台。
福晉也是突然見意識到自己需要人手,而武氏正好在這個時候把自己送了過來。
三天後,武氏生辰,大Boss四爺雖然忘了,但是他身邊的秘書們卻沒忘。
四爺過來武氏這裡用晚膳,還沒進院子,就聽到冰香和若菡在一旁悄悄話。
“不如咱們再去宋格格那裡借點錢吧?這個天氣,沒有炭可怎麼活呢?”
若菡為難道:“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呢?借了還能不還嗎?燒一天停一天吧,摻和著來,好歹能省些呢。”
冰香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原本炭火是夠了的,誰知道今年的冬天如此費炭呢?想當年福晉管家時候,每年都會多給一些炭的,可自打那年年主子管家起,就丁是丁卯是卯了。”
四爺一進門來,把兩個丫頭嚇得不輕,隻有跪在地上磕頭的份兒。
四爺不管他們,徑直走進去看武氏。
四爺看武氏過得的確潦草,閒談之間便提起了炭火的事情。
武氏倒是沒怎麼遮掩:“今年冬日格外漫長些,可份例就是份例,從開府就定下來的規矩,年妹妹當年隻說是照章行事,福晉也不好駁,就這麼延續下來了。那些庫房的奴才們就跟得了尚方寶劍似的,能摳下的絕對不多出一分。”
雖說武氏是在耍心眼兒告年氏的狀,但說得也是大實話,並也沒說謊。
四爺難免對年氏有了不滿的想法,武氏是在阿哥所就跟了他的女人,過成這幅困窘樣子,他也有責任。
四爺從武氏那裡離開後,這件事情就這麼傳了出去,年氏聽到後,伏在嬤嬤身上哭成淚人。
她知道這是福晉在整她,她也知道,執意要求換掉小阿哥身邊的嬤嬤會引起福晉的不滿。
可她的孩子這麼弱,這麼小,福晉選兩個乳母,其中一個就跟福晉的嫂嫂有親,另一個聽說是福晉在宮裡就有交情,這些人絕對可以為了福晉害她,她不放心,想要親自挑選最好的給她的孩子,有什麼不對?
她明明替他生了孩子,四爺卻對她冷了。福晉的事情在前,武氏的事情在後。四爺雖然沒給她臉子,但明顯不是前段時間的樣子。
年氏開始胡思亂想,是不是因為她家裡還有幾分助力的緣故,四爺才沒有厭棄她?
年氏這次是真的想多了,四爺雖然對她心生不滿,但絕對沒有到給她臉子的地步。他就是覺得年氏年紀太輕了,很多事情不知道如何處理,樁樁件件都要他來操心。可能他也是年紀大了,外頭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府上的事情想管卻力不從心,讓他感覺跟年氏在一起有些累了。
四爺怕自己的心思被年氏看出來,月子裡多心,才會儘量少過來一些。
可年氏還是多心了。
汪嬤嬤心疼地替年氏擦眼淚:“主子,可不能這樣,您身子原本就弱,這樣下去會落下病根的。”
年氏哭得都有些抽搐了:“嬤嬤,若是他真的那麼想我,我真不知道如何熬下去了。”
福晉和年氏都出了狀況,管家的責任最終落在了李氏身上。
武氏的問題要解決,福晉的病不見好轉,年氏月子裡又病得起不來床……李氏剛剛上崗就有這麼多狀況,不免焦頭爛額。
李氏不是管家的材料,這些年不求上進舒坦慣了,得了空忍不住跟靜儀抱怨:“弘暉阿哥出生那陣兒,我也是替福晉管過家的,從沒覺得這麼不湊手過。可能真是老了,年紀大了,扛不住折騰了,就這幾天功夫,我這累得手都抬不起來了。”
靜儀殷勤地給李氏捏肩,笑道:“哪裡有這麼誇張?額娘,你可彆胡說,阿瑪前兒還說您是享福享多了,看著就是不長年紀呢。正好,我收到了富察大姑娘的帖子,明兒富察大人做壽。不如額娘先丟掉這一攤子事,同我一起出去好好放鬆一下。”
李氏感受著靜儀在肩上敲敲打打的小手,跟四爺產生了思想上的共鳴——閨女可真是貼心的小棉襖呀!
李榮保府上距離雍王府並不遠,靜儀在車上稍稍打個盹兒的功夫,車子便穩穩停到了富察府的朱色大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