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花胡同, 李宅。
桌上是平平淡淡的四道小菜:蛋炒絲瓜, 蒜蓉茄子, 鹽水花生, 小蔥拌豆腐,外加一道冬瓜排骨湯。
李申把筷子往桌上猛地一拍, 發出不小的響動。李秦看了看李申碗裡餘著的大半碗米飯,對著這個不省心的侄兒蹙眉道:“又怎麼了這是?飯菜不合口味?”
“大伯。”李申說話口吻還是一如既往的吊兒郎當,“姑母好歹是宮裡的妃主子了,咱們桌上還是蘿卜白菜的, 除了湯菜不見點肉星兒, 叫人看了當真不像樣子。”
李秦正夾了一塊兒豆腐, 細細咀嚼, 對著侄兒亦是慢條斯理道:“若你姑母在宮裡過得好, 那是聖上憐惜,三阿哥和四公主爭氣,咱們家裡頭可沒給主子提供什麼助力。若你姑母在宮裡頭過得艱難,那咱們在家裡頭更是應該安分守己,不能給主子添絲毫的麻煩。你好歹是讀過書的人, 不用伯父多說, 也應該明白這些淺顯的道理。”
李申小聲嘟囔:“我也不說要吃魚肚雞舌滿漢全席, 但起碼咱家不至於這般寒酸吧?大伯您就吃得下去?”
李秦道:“你祖父母和父母親帶著哥兒姐兒們去了老姨奶奶家裡,二伯和二伯娘又去了莊子裡看地。今兒就你大伯娘和咱爺倆兒在家用膳,三個人,四菜一湯, 很可以了。”
年初,李文燁和李唐都依著慣例回京述職。大人們都回京了,總不好吧孩子一個人扔在外地,隻得又把李韓和李申帶了回來,看表現決定要不要再捎帶他倆離開。
李申也知道李秦說得在理兒,可他心裡就是憋著一股子不服氣的勁兒。
李申在京中人緣還算不錯,回京不到一個月裡便吃了十幾頓酒席。
眾人知道這位小爺是宮中李娘娘的親侄兒,萬歲長子三阿哥最後要好的表弟,對著李申越發熱情起來,還常常拿著坤都等人同李申作類比,奉承李申會如坤都一般前程似錦。
說曹操曹操到。那日,李申正與狐朋狗友們劃拳喝酒,坤都和幾位朋友也來了酒樓。
李申這邊同窗當中有人同坤都的某位跟班相熟,見到坤都等人忙招呼著過來。大家論起來算是朋友,故而坐到了同一桌上。
跟李申同桌的幾人都卯足了勁兒奉承坤都,而坤都則是一臉倨傲地坐在那裡,連李申也不大搭理,更彆說旁人。
李申乜斜著眼看坤都,想著這廝將人世間好處都占全了——不光被聖上賞賜了侍衛出身,還是公主未來夫婿的第一候選人,論相貌、論人品並沒比他李申李大爺好到哪裡,心中就越發不平衡起來。
佟家,不過是過氣了的外戚,而他們李家,才正是當時呢。
同時外戚人家,自打那日見過坤都後,李申心裡就越發不平衡起來。李申和弘時的幾位哈哈珠子都有聯係,那幾人也並不想得罪李家這位小舅爺,但凡李申問一些不涉機密的事情,都樂得給李申解惑,賣給李家一個人情。
李申守株待兔多日,終於在弘時某日出宮時候,輕而易舉地“待”到了弘時其人。
弘時被李申找上的時候,心裡還有幾分奇怪:“你這是從福建回來了麼?聽說那邊天氣熱得很呢,難怪曬得這麼黑……”
李申也聽說了,康熙在位的後幾年裡,京中選秀一直擱置,國喪期間更是不許。故而弘時都快上二十的人了,不光沒有福晉,原本的那兩個通房丫頭都被遣散,平日裡接觸的,不是太監就是侍衛,就連出門騎得馬都是雄性。
李申對弘時還是一如既往的熱情,甚至比之前時候更加熱情了幾分。他以男人的心思揣度弘時心理,刻意討好道:“聽說你近些時日……那啥,素得很。不如咱們尋個避人的地方,我帶好好消遣消遣。”
弘時一開始時候並未完全理解李申這句話的“真意”。
雖說守孝期間是要吃素的,但阿哥所的大師傅素來對他和弘曆幾個很是照顧又手藝非凡,做的素菜既好看又好吃,根本叫人吃不厭。
若是哪日實在不耐煩吃素了,隻要給膳房遞上句話,大師傅就能用芋頭做出熊掌的味兒,杏鮑菇做出燒肉的口感。
其實他也並沒有那麼饞肉的。
但看著李申這一番擠眉弄眼的姿態,弘時突然發現這位表弟的想法並不簡單。
不光弘時明白了李申的意思,跟在弘時身旁的吳曲也明白了李申的意思。
吳曲是這兩年裡剛剛被選來伺候弘時的,並沒有親眼見著之前跟著弘時出門的兩個小廝是怎麼被四爺打死的,但奈不住承乾宮裡麵有個善於講故事的公主殿下。
那日,天氣極冷,弘時來齊妃娘娘宮裡頭用膳。公主體諒他辛苦,賞了一碗銀耳蓮子甜湯下來。
外麵寒風呼呼地吹著,吳曲坐在繡墩上頭,喝著公主殿下特意命人給她準備的甜湯,心裡麵暖和極了。
公主端坐在貴妃榻上,手中把玩著一塊小巧的金色懷表,聲音好聽得如同九天玄女。
“吳曲是吧?你跟著我三哥有幾年了?”
吳曲已經用完了公主賞下的甜湯,此時站起身來恭敬回話道:“回公主,兩年了。”
“哦,那是在王府裡就跟著三哥的老人兒了,難怪我覺得吳公公麵熟呢。”
吳曲忙道不敢。
公主叫身邊大宮女賞了他一個錦繡荷包,裡麵放了幾個頗有重量的金銀錁子,幽幽道:“平常跟三哥出門是個辛苦活兒,你機靈著點兒,看好他。我記得……仿佛是三四年前把,那時三哥身邊也有兩個專門跟著出門的,人都挺好的,可惜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