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對看劇本演戲有了些經驗的江祁,明白‘C7\'指的是劇本裡的第七段戲的編號。
這是一段自閉症女主遇到帶著目的接觸她的男主好一段時間後,終於敞開心扉的橋段。
女主怯怯的問:你會和我在一起麼?
而男主視線躲避卻強作鎮定的撒謊騙她:會呀。
。
十足十的欺騙。
江祁看著第一個男演員上去試鏡,演到這裡時耳機裡傳來的對話讓他淺色的瞳孔一縮,修長的手指不自覺的攥住欄杆,骨節發白。
“嗯?”沈磊注意到了他的異常,摘下耳機疑惑的挑眉:“怎麼了?”
江祁眼睛沉沉的盯著試鏡間,搖頭的動作緩慢,遲滯。
其實沒怎麼,而是……這段試鏡讓他不自覺的想起自己。
曾經,他也是如此卑劣的欺騙全心信任他的女孩的。
耳邊依舊傳來試鏡間男女主角的對話,一字一句,仿佛和他們的當年重疊了一般——
少年聲音試探的問:假如有一天……我對你說謊,你會原諒我麼?
女孩聲音篤定:會的,因為我知道你喜歡我啊。
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其實底線是會為他無限降低的。
有些愚蠢的姑娘,還會覺得心上人的偶爾的欺騙是‘善意的謊言’,就像芷棲對他。
江祁不自覺的就想起很多年前,他們小學畢業的那個夏天。
他承諾過要和芷棲一起去八中,他們還當同學不分開,但是他說謊了。
有的時候,江祁不想自己的記憶力這麼好,可偏偏一閉上眼睛,當年發生的情況都曆曆在目。
十三歲的夏天是他記憶裡最熱的一個夏天,宛如一個蒸籠,悶的人在沒有空調電風扇的逼仄空間裡全身是汗,被薄薄的T恤所遮掩包裹的皮肉下青青紫紫。
似乎未及時處理的傷口幾乎流膿,腐爛,鹹澀汗液劃過的時候疼的人一激靈,眉心不自覺的緊蹙。
江祁躺在不到一米的鋼絲床上,感覺自己就像是塊已經腐爛的生肉,可能隨時都會消失在這片空間裡。
就在這個時候,女孩生機勃勃的聲音讓他整個人都清醒了——
“江祁?江祁?你在家麼?”
這……這分明是芷棲的聲音。
江祁整個人怔了一下,隨後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支撐著他從鋼絲床上跳起來。
他臉色蒼白,整個人幾乎形銷骨立的不成人樣,但依舊強行站直了身子衝了出去。
江祁記得當時在逼仄發臭的狹小客廳裡,他和芷棲打了個照麵,女孩明顯愣了一下。
“江、江祁,你一周都沒去上學了?你怎麼瘦成這樣啊?”梳著羊角辮的女孩鮮活,健康,整個人玲瓏剔透,望向他的眼神卻是怯生生的:“你還好嗎?我聽李老師說你連畢業典禮都沒有去參加,我……”
“出去。”江祁打斷了女孩的話,聲音虛弱中帶著冷。
芷棲呆呆的看著他,似乎不懂江祁正在說什麼。
而男孩卻猛的焦躁了,無論是身上的傷口還是和芷棲一起待在這憋悶的空間裡,都讓他燥熱到接近難堪。
但最不安的還是,隨時會到來的危險。
“出去。”江祁重複,費力的抬起手指向門口,他冷冷的給女孩下逐客令:“現在就走。”
這種態度,讓同江祁的班主任打聽了他的地址,避開家裡的司機頂著烈日炎炎坐了一個多小時公交車才來到這個‘郴空胡同’的芷棲一時間連熱都忘了。
女孩隻覺得委屈,看著江祁不知道為什麼從未有過的冷冽神色,芷棲漆黑的大眼睛裡迅速的凝上一層水霧。
破胡同熱的發悶,不管是人還是密密麻麻的平房,感覺都要被熾烈的陽光烤化了。
窗外好死不死的傳來破鑼嗓子聲的叫賣:“發糕——發糕——”
是胡同裡的老頭,每天中午都走街串巷的賣發糕,收攤回來會習慣性的吆喝兩聲……老頭回來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江祁,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的握成拳。
他琉璃色的眼睛淡的幾乎泛著一層薄薄的霧,可麵無表情看人的時候卻冷極了。
現在,像一隻不安嗜血的小獸,像是胡同口那隻肮臟不堪的野狗……一樣的眼神。
被他盯著的芷棲,在這樣的注視下不自覺的後退了兩步。
“江、江祁。”相處兩年,從未見過男孩這麼可怕的樣子,女孩的嗓子不自覺的有些哽咽,小手緊緊抓著書包帶:“你到底怎麼了?”
“我沒怎麼?你快點走。”江祁咬著牙,上前抓住芷棲纖細易折的手腕將她扯出了這肮臟破舊的環境:“以後彆再來了。”
他說完,似乎生怕女孩聽不懂似的又強調了一遍,嚴苛冷漠:“芷棲,記住,一次都彆來。”
芷棲一怔,隨後粉白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她淚珠不住的在眼眶裡打轉,第一次狠狠的瞪他:“江祁,你真討厭!”
小姑娘向來是溫軟嬌憨的,這次是委屈大發了。
芷棲說完就轉身跑開,一個不小心,腳下就踩進狹窄胡同的臭水泡子裡。
林瀾總是下雨,棚戶區的破舊胡同裡地麵坑坑窪窪沒人打掃自然是積水的,被大太陽一曬都臭了。
漆黑的水珠子迸濺在女孩白皙的小腿上,芷棲下意識的‘啊呦’一聲。
可也就這麼一聲。
隨後小姑娘倔強的咬著唇,不顧整隻白鞋都被泥水浸黑了,她一語不發的小跑著離開。
江祁頂著熾熱的大太陽‘目送’她的背影離開,半晌後,才後知後覺的捂住手臂的傷口。
他眼睛泛著一層薄薄的霧氣,一瞬間大夢初醒。
——自己和芷棲其實是根本不配做朋友的,連站在一起基本都是辱沒了女孩。
她在雲端,而自己是最肮臟的泥,是一條病入膏肓的狗,深陷沼澤,沒人能救他的。
芷棲,江祁盯著她的背影,嘴唇無聲的開合:再見。
他要說謊食言了,關於那個不分開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