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觸界(2 / 2)

病犬 玉寺人 21813 字 9個月前

芷棲明顯的愣了一下。

片刻後,女孩靜靜的看著他:“你為什麼道歉呀?”

“為了所有。”江祁抿了抿唇,顯然是把這幾天準備好的說辭一氣嗬成的全說出來了:“我以前不該對你凶,不該不告而彆,也不該……幾年不見你。”

他一開始的時候還有點僵硬,可說到後麵,聲音絮絮,愈發低沉。

芷棲眉宇間的神色略略有些鬆動,她神色複雜的看著眼前的少年。

其實假裝不理江祁,她也是會偷偷看他的——少年比起幾年前高多了,沉默多也更陰鷙了,有的時候不是自己想刻意不理他,實在是過了三年……芷棲也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和江祁相處了。

還像以前一樣麼?那當然是不可能了,且不說三年隔閡的鴻溝擺在那裡,光是男孩女孩生理心理上的成熟,就注定他們不可能在和小學生一樣的親密無間了。

可遠離江祁……她又做不到。

芷棲知道自己,其實隻是單純的咽不下去那口氣罷了。

三年以來,說不想他,實際上怎麼可能不想他?

“你憑什麼……”小姑娘艱難的開口:“你憑什麼一句話不說的就能離開三年?”

江祁抬頭,就看到芷棲那張粉白的巴掌臉上眼圈微紅,他心中登時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擰了一把似的。

酸澀的疼,卻又不知道怎麼解釋,隻能呆滯的,木訥的站在原地聽著芷棲近乎控訴的話。

“你想消失就消失,想出現就出現。”芷棲現在也不是那個可以肆意哭鼻子的女孩了,她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就用力抹了把臉,吸了吸鼻子後甕聲甕氣道:“然後跟我道歉,我就要原諒你麼?”

“不,不是。”江祁看到她眼圈紅就六神無主了,可惜向來清冷的少年不會安慰人,隻能笨拙的不住搖頭:“是我的錯,你……你不原諒我,也是正常的。”

他隻是想要這個道歉的機會而已。

“江祁,你記住。”芷棲推開他的手,接過自己的自行車,離開的背影乾脆利落,隻留下一道堅定脆嫩的聲音——

“是你先食言的。

所以,她要在冷落江祁一段時間,讓他也試試這種失望的感覺,然後……

在原諒他好了。

*

-在麵對自己喜歡的人時,底線和標準是會忍不住一步一步降低的。

俗稱:雙標。

和江祁關係發生轉折點的破冰是在開學一個月後,那天是周末前夕,月考結束,所有學生都覺得好似扒了一層皮之後的累,好不容易能輕鬆了。

那節課是體育課,男生大多都出去打球了,少部分女生留在教室裡,有的正在交頭接耳說周末要去哪裡玩的問題。

芷棲也沒出去,在座位上戴著耳機,正在解一道化學課上沒搞懂的題。

正心無旁騖的時候,唐嬌就從教室外麵跑了進來,衝到她麵前說:“棲棲棲棲!”

芷棲被她嚇了一跳,有些茫然的摘下耳機,抬頭看她。

結果就看到唐嬌本來梳的整齊的馬尾辮此刻破馬張飛,神色驚恐:“我天,我剛才去學校小賣部買水,路過後操場的時候看到陳流方和江祁打起來了!”

‘啪嗒’一聲,芷棲本來拿的好好的筆掉在了桌上。

就連周圍那些不少聊天的女生,聽到唐嬌的話都看了過來。

芷棲臉色發白,嬌顏難得沉了下來,語氣慌張:“我去看看。”

她知道江祁從小就總打架,身上就總是傷口,但是……還是會擔心。

小姑娘幾乎是一路狂奔到後操場的,跑的上氣兒不接下氣兒,目光所觸到後操場的景象是,芷棲纖細的腳踝差點崴到——

陳流方和同班的李然,兩個人正圍著江祁打作一團。

但顯然二對一他們也沒占到什麼便宜,三個男生都像是在泥地裡滾了一圈似的,校服上滿身的灰塵,發絲紊亂,狼狽不堪。

雖然不知道這幾個人是怎麼打起來的,但芷棲肯定是向著江祁的,當即就大喊了一聲:“我找老師了!”

三個男生都齊刷刷的抬頭看了過來。

江祁淺色的眼睛,在看到女孩時亮了一下。

實際上芷棲隻是嚇唬人,她著急的哪裡叫老師了,可李然卻已經被嚇的跳腳,忍不住抱怨:“芷棲,你怎麼回事啊?!”

芷棲‘哼’了聲,理直氣壯:“誰讓你們打架的?”

……

旁邊的唐嬌被這打架的場麵嚇的像個鵪鶉,急忙拉了拉芷棲的袖子,小聲嘀咕:“乾嘛管閒事啊?”

她本意其實以為芷棲和江祁不對付,帶著她看熱鬨來著,誰知道芷棲一上來就喊什麼叫老師?

“切,毛病,我們不跟你們女的計較。”李然顯然是慫了,佯裝不屑的哼了聲,對著旁邊的陳流方說:“方哥,咱走吧。”

陳流方沉默著跟著李然走了,卻在路過芷棲的時候,忍不住一步三回頭的看了好幾眼。

然後他就看到背影纖細的姑娘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反而是徑直跑向了不遠處江祁那裡,獨屬於女孩家柔軟的聲音若有似無的傳過來:“你怎麼又打架啊?”

陳流方腳步一頓,鬼使神差的站在原地回頭看——

芷棲快步跑到江祁旁邊,女孩子比男生矮了大半個頭,玲瓏嬌小。

她看著男生蒼白的臉上痕跡斑駁,唇角甚至隱隱青腫的沾著一絲血跡,就忍不住皺了皺眉。

隨後女孩抬起手,動作再自然不過的幫江祁擦掉了唇角的血跡。

“最煩你打架了。”芷棲嘟囔,拉起江祁的手又看了看他傷痕明顯的指關節,乾脆的說:“走,去買藥。”

反正是體育課,可以偷偷跑出校門。

江祁眼中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全程都很乖的任由她擺弄,一語不發。

兩個人這渾然天成的熟稔,讓旁邊圍觀的唐嬌和李然都看呆了,而陳流方的神色越來越陰沉,冷漠。

最後,他忍不住走到芷棲麵前擋住她的路,而後在女孩錯愕的眼神中指著旁邊的江祁,一字一句的問:“你知道他就是個瘋子麼?”

他這句突兀的話,足以讓整個氣氛詭異的沉寂下來。

芷棲秀氣的眉頭緊蹙,毫不客氣的反唇相譏:“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我胡說八道?芷棲,你看不懂這家夥多裝逼麼?”大抵高中男生,討厭的都是比自己更裝逼的人,陳流方看江祁不順眼很長時間了,此刻看到芷棲護著他更是氣笑了,幾乎口不擇言——

“一天天死媽臉,不跟班級裡所有人說話,拽的二五八萬好像誰欠他錢似的?芷棲,你離他遠點。”

而芷棲聽完,也忍不住氣笑了。

“陳流方,你管我乾嘛呀?”隻可惜女孩不會說重話,在拉著江祁離開之前隻給了他一顆軟釘子:“請管好自己吧,不要對彆人評頭論足。”

江祁從小就又冷又怪,但那又怎麼了?

自己又不討厭他的怪,難道這個世界上有規定人生來就要笑,就要合群麼?

芷棲越想越生氣,在走去後牆的一路,巴掌臉都氣鼓成了包子臉。

江祁看著她,就忍不住笑,琥珀色的眼睛裡像是蘊著溫柔的海。

“笑什麼笑呀?”芷棲又是心疼又是生氣,見到他還在笑就忍不住停下腳步,側頭一臉嚴肅的看著他:“他那麼說你,你不生氣麼?”

江祁搖了搖頭,模樣有些木訥的乖。

其實芷棲不知道,江祁是真的不在乎陳流方怎麼說——這麼多年,他早就養成了把周圍人嘴裡那些屁話當做耳旁風的本領了。

其他人對於一個人的評論,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並不能造成什麼影響。

如果今天不是陳流方主動過來挑釁,動手,江祁根本就懶得反擊。

大多數時候,他根本是一個眼神都懶得給旁人的。

可小姑娘並沒有江祁這種‘閱儘千帆’後淡定的心態,她每次看到江祁被侮辱,都有種氣炸了的感覺。

“你怎麼能不生氣呢?”芷棲小手不自覺的握成拳:“你才不是什麼瘋子,裝…裝那什麼,陳流方就是胡說八道……”

說到最後,女孩不自覺的吸了吸鼻子,好像感同身受的委屈似的。

芷棲現在的心態就是,她可以冷落江祁,但看不得彆人欺負江祁,她還是會心疼的要命。

可對於江祁來說,重點卻在於……少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淺色寶石,充滿期翼的看著芷棲:“你肯跟我說話了麼?”

隻要芷棲肯跟他說話,讓他和陳流方打十次架都行。

……

芷棲有些無語,也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的還是心疼。

麵麵相覷了半晌,小姑娘看著他嘴角破碎的痕跡,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可笑著笑著,肩膀就有些微抖。

江祁本來是陪著女孩一起笑的,可看到她垂下腦袋,笑意立刻僵在了唇邊。

“棲棲。”少年不自覺的伸手,卻在指尖觸及到女孩瘦削的肩膀之前又克製的縮了回去,他冷冽的聲線有些慌張:“你怎麼了?”

“我討厭你。”芷棲吸了吸鼻子,再抬頭的時候,眼睛裡有著很明顯的星星點點。

可女孩顯然不想被他看出來自己哭過,於是倔強的彆過頭去嘟囔:“我跟你說話,跟你說話行了吧……煩人。”

最後還是沒忍住服了軟,十足十的嬌憨模樣。

芷棲白皙的耳廓有些微紅,咬著唇不看他。

但江祁在聽到‘我跟你說話’這幾個字後就已經顧不得其他的了,忍不住癡癡的看著芷棲,倒也不是笑,就是目光深邃。

好像……他眼裡隻有自己似的。

芷棲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佯裝嗔怒的瞪他:“看我乾嘛?”

少年從來不會說誇張撩人的話,隻是很誠實的說:“好看。”

可他真摯的眼神讓芷棲更不知道說什麼了,原來江祁這性子真的和三年前一樣直白誠實,一直都沒有變過。

也許既然他們‘和好’了,就不應該繼續扭捏了。

其實,她早就想和他和好如初了。

於是就和三年前一樣,芷棲挽起江祁的胳膊,把他拉到後操場角落裡的後牆邊上——三中的學生偶爾想要逃課,都是從這裡溜走的。

“你先翻出去。”芷棲其實還是個從來沒有逃課過的乖寶寶,第一次乾,有些惴惴不安的‘出謀劃策’,試探著問江祁:“然後接著我?”

這牆在裡側被經常逃課的學生弄了幾個磚頭墊著可以爬上去,但是要跳到外麵沒有接著的人……芷棲覺得自己會怕。

然而逃課這事兒,江祁乾的就多了。

他掃了一眼那個磚頭的高度,就覺得憑著芷棲的身高大概爬上去很費勁,於是半跪著身子在她麵前:“你踩著我肩膀先上去。”

隨後讓芷棲在牆簷上待著,他再上去,先跳下去在下麵接著她就可以了。

隻是江祁‘計劃’的雖好,實施起來卻有些麻煩——那就是芷棲覺得自己無法踩著他的肩膀。

“這……不好吧?”芷棲看了看自己的鞋子,猶豫的說:“會弄臟你衣服的。”

“沒事。”江祁無所謂的搖了搖頭:“本來就臟了。”

倒也是,剛剛他和陳流方在操場上打起來的時候,白校服就快變成黑的了。

想著在猶豫下去體育課就快過去了,芷棲抿了抿唇,還是小心翼翼的踩上了男孩的肩膀。

她體重很輕,倒是不怕弄疼江祁,就是總感覺這樣的動作有點怪異。

芷棲在感覺到江祁握住自己的兩隻手半直起身子時,耳根都不由得有些發熱,她磕磕絆絆的攀住牆簷爬了上去,而後乖巧的坐在那裡等他。

其實他們在小學的時候經常拉手,但是現在似乎就有些怪異了。

少年的手比三年前大了許多,可以完全把她的手包裹在掌心,唯一不變的就是上麵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疤痕,似乎又多了幾道。

芷棲正不著邊際的想著,耳邊就刮過一陣微風,側頭看去,少年已經坐到了她的旁邊。

□□這種事情對於江祁來說似乎是輕而易舉,動作乾脆利落。

迎著午後熱烈的陽光,少年線條精致的半張側臉仿佛被鍍了一層金邊,雕塑一樣的淩厲美感。

芷棲心口莫名的跳了一下,下意識的移開了眼睛。

可無論移到那裡,她感覺自己的視線都忍不住想要追隨他。

尤其是在江祁跳下牆頭,站在下麵對她伸出手來的模樣,少年聲音淡淡的,卻很讓人安心:“下來吧,我接著你。”

我,接著你。

該死的讓人心動的四個字,小姑娘那時候並不知道心口怦怦亂跳的感覺就是‘心動’感,芷棲隻覺得可以信任江祁。

於是她跳了下去,嬌小的身子飛鳥一樣的撲在了少年還並不算那麼結實的懷抱裡。

這是他們有第一次堪稱‘擁抱’的親密舉動。

芷棲柔軟的發絲擦過江祁下巴的時候,男生莫名有些局促的後退了兩步,非常謹慎又克製的放開了女孩的腰身。

一觸即放,他隻有在‘保護’她的時候才敢碰觸她。

莫名的,兩個人都覺得有些彆扭,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沉默著。

然而腳步卻是一致的,學校後身的那家藥店。

芷棲讓江祁坐在外麵的長椅上等,自己進去買了消毒水,創口貼和棉簽,出來後幫著他清理傷口。

——場景莫名有些熟悉,實際上之前芷棲乾過好幾次這件事。

“疼不疼?”芷棲用蘸了消毒水的棉簽點在江祁唇角的傷口,結果他還沒怎麼樣,她自己就忍不住皺了皺眉,好像感同身受似的。

江祁搖了搖頭,望著芷棲近在咫尺的常常睫毛,視線有些出神。

其實,他知道芷棲是個怕疼的姑娘,以前小學的時候學校組織打針,她都會怕的躲在最後一個。

所以女孩才會對彆人的疼感同身受,生怕他也疼。

可實際上他早就習慣了,似乎痛覺神經都有些麻木了。

江祁垂眸,發現自己感覺不到消毒水的刺痛感。嗬,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唔,好啦。”芷棲清理完傷口後把創口貼粘在了江祁的嘴角,遮住那道刺眼的破口,頗有成就感的‘欣賞’了一會兒,才嚴肅道:“不許沾水,不能打架。”

江祁乖乖的‘嗯’了聲。

少年唇角粘著創口貼的模樣莫名痞氣,黑色碎發下一雙眼睛也是又冷又野,偏偏在她麵前乖的要命,反差感十足下竟然有一股‘純稚’感。

芷棲看了幾眼,彆過頭去整理著放在膝頭的藥,動作反複的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這條路上沒什麼人,兩個學生安安靜靜的坐著,沐浴在陽光下頗有種‘歲月靜好’的意味。

“江祁。”好一會兒,女孩才低低的開了口,柔和的聲線裡是一直以來藏著的不解:“你當時為什麼沒有去八中?”

這其實一直是她心裡的一個結,芷棲早就想問了。

而她問完,清晰的看到江祁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縮成了拳。

“對不起。”江祁又道了一次歉,輕聲說:“小學畢業後,我戶口轉移到我叔叔那邊去了,所以……分到了島田那邊的中學。”

島田區,和林瀾市區距離很遠很遠,幾乎堪稱偏僻的郊區。是早晨賣菜販子收菜的地方,也是他第一次見到芷棲,把小姑娘救出來的地方。

芷棲愣了愣,喃喃的問:“你怎麼會把戶口轉到島田區?能告訴我麼?”

當然能,實際上也沒什麼好瞞著小姑娘的。江祁深吸一口氣,他側過頭,眼睛直視著女孩:“是我自己想轉過去的。”

他想離開郴空胡同,離的越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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