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馬飛撲到窗戶邊往下張望。可是此時樓下早已是空空一片。
穹蒼曖昧道:“請你尊重成年人的生活。”
方起的內心十分複雜,身份卻又讓他不得不克製,隻能乾巴巴地道:“那好吧。”
他走到門口,又不舍地回頭問了一句:“到底是誰?”
穹蒼揮手:“再見。”
·
周三早晨,秋雨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賀決雲換了輛低調的車過來接人,因為天氣轉涼,還在車上放了一件風衣。
穹蒼捧著杯豆漿,捏著個肉包,站在路邊等他。
賀決雲問:“怎麼不吃?”
穹蒼:“你要嗎?”
賀決雲愣住了。
這不接嘛,不甘心,畢竟是穹蒼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請他吃飯,哪怕它可能隻值五塊錢,哪怕這場合十分得不正式。但是接嘛……他已經吃過早飯了。
穹蒼扯開塑料袋,當著他的麵,一口咬了下去。
賀決雲麵部肌肉抽搐了下,又變成看透世事的滄桑,說:“下車吧。主動點。”
穹蒼忍笑說:“謝謝。今天真的請你吃飯,真的。”
賀決雲一麵發車,一麵氣道:“你以為雙重肯定就能表真實了嗎?你到底能不能嚴肅一點?我稀罕吃你的飯嗎?稀罕嗎!”
穹蒼沉默地聽著,在一旁點頭附和。
她也沒想到自己什麼低級玩笑賀決雲都能信,尤其還對自己請客吃飯這件事有如此大的執念,連豆漿包子都不介意。
……真不至於。
她之前是真的想請他吃飯的,結果他自己走了。
賀決雲的忿忿不平沒能持續兩分鐘就消了,轉頭開始說起會麵時的注意事項。讓她在見到對方的時候,不要生氣,也不要激動,更不可以喧嘩。
不過他認為這三種情緒在穹蒼身上很難見到,倒是不用擔心。
在門口簽過字之後,兩人進了單獨的隔間。
對麵的女人明明才二十七八,看起來卻已經有三十五六的年齡。她就是李毓佳的原型。
從麵容來看,她和李毓佳並不像,真人的五官比模型要精致一點,而身上的頹喪之氣讓她的美貌完全失色。
出生在中產家庭,嫁給了億萬富翁,最後過成了這個樣子,她的人生經曆實在很讓人唏噓。
穹蒼拉開椅子,在她的對麵坐下。
兩人隔著玻璃窗,互相對望,除了眼睛還在眨動,沒有其餘任何動作。
一個表情麻木,眼下一片青紫,肩膀頹廢地垮著,似乎已經失去了對生活的所有希望。
另外一個麵無表情,氣場沉沉壓下,隻有眼神一動不動地盯著對麵。
房間裡一片靜謐,秒針走動的時間都變得清晰。
賀決雲抬手看了眼表,確認時間的確是在流動的,不是他突然出現了什麼異能。而現在也是在現實中,不是遊戲模擬。
賀決雲換了個動作,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懷疑她們有什麼特殊的交流技巧。
在這詭異的一幕持續了,十幾分鐘後,賀決雲忍無可忍,彎下腰道:“你們能不能用一點我可以理解的方式進行對話?”
穹蒼點頭。
賀決雲等了等,不見她吭聲,又說:“你知道這次探視隻有半個小時嗎?不是你非讓我帶你來看她的嗎?你想知道的,隻是與她含情脈脈的感覺?”
穹蒼聽見時間提醒,動了下,終於開口道:“你好。”
玻璃對麵的女人看著她,還是沒有回應。
“我是範淮的老師。”穹蒼說,“你可能不知道,或者不關心,他已經被全國通緝了。”
穹蒼自顧自地說道:“我今天來找你,是想問你,為什麼你會知道你丈夫當年搶劫作偽證的事?”
女人的頭發已經被剪短了,整張臉清楚地展露出來,讓穹蒼可以一眼看穿她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
穹蒼說:“不會是他告訴你的,因為他對你不信任。這是他的秘密,任何人他都不會說。也不應該是他醉酒後順口說出來的,如果他有這個習慣的話,多年混跡酒桌,早就已經暴露了。當然更重要的是,現場的布置和前三起殺人案件中,有一些警方未公布的信息重疊,你卻還原出來了。那不可能是單純的巧合。隻有真正的凶手,才能告訴你那些細節。”
女人的眼神閃動了下,眼下的肌肉也有些微的抽動。雖然掩飾得很好,但穹蒼還是看出來了。
賀決雲見穹蒼刻意露出了然的神色,眯起眼睛,探究似地盯著對麵的人。
“殺人之後,到安排布置凶案現場的時間間隔很短。說實話,你能那麼快冷靜下來,讓我感到很不可思議。畢竟,你不是一個那麼清醒的人。我敢肯定,雖然那一天,你不是故意殺死丈夫,但從你的反應來看,你早就在心裡設想過那樣的場景。有人給過你指示,教你如何布置現場,嫁禍範淮。你記在了心裡。”
女人不回避地直視著她,卻吞咽了一口唾沫。
“是誰?”
女人微微抬起下巴,像是坐得不舒服,開始小幅動作。
穹蒼兩手按住桌麵,逼近距離,注視著她的眼睛,加重語氣問道:“是誰?”
女人依舊沒有回應。
穹蒼耐心告罄了,語氣也在長期的試探中染上了不耐:“這件事情到現在,已經死了很多人。你得到了你想要的,為此,你犧牲了範淮的一生,連同他母親和妹妹的生命。或許背後,還會有更多人。你的人生,已經比你丈夫要卑劣無恥得多。你的餘生,真的還能夠恢複安然平靜嗎?”
她張了張嘴,終於說出一句話:“這世上總有人會不幸罷了。”
“不幸?”穹蒼猶如聽見了很好笑的事情,也確實笑出來了,隻是無比的諷刺。她說:“你的不幸是你自己選擇的。當初有人逼你嫁給你丈夫嗎?有人逼你在那個家庭裡卑微地生活七年嗎?有人逼你出軌染病,逼你犯罪坐牢嗎?你明明有過無數可以選擇、回頭的機會,可是你沒有。是你自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對錯都應該由你自己承擔。可是範淮呢?他的人生什麼時候能讓他自己選擇?他的不幸是他的錯誤造成的嗎?你卻說,總有人不幸?你憑什麼和他相比?”
穹蒼身體往後一靠,說:“你那不叫不幸,叫愚蠢。他那也不叫不幸,叫人為。不是嗎?”
賀決雲很怕穹蒼激得太過,讓女人扭頭就走。
對麵的人深吸一口氣,反駁道:“我沒有要陷害範淮,警方也沒有因此懷疑他。甚至,我還幫他排除了嫌疑,不是嗎?”
“這就是你自欺欺人的借口?”穹蒼問,“你為什麼要替那個凶手隱瞞事實呢?你已經要坐牢了,你們之間沒有利益關係了。何必?”
女人:“我不知道範淮當年是不是無辜的,跟我沒有關係,我也不需要為他負責。”
賀決雲能明顯感受到“李毓佳”的鬆動。她有因為範淮而產生動搖,可是在提到所謂凶手的時候,她又冷靜了下來。
穹蒼:“吳鳴……我是說你丈夫。他當年的證詞,和其餘幾人邏輯洽和,才會成為重要證據。他沒有辦法獨自編纂出那一段話來,可是他和其餘證人又沒有明確關聯。那他的證詞是怎麼出來的?會不會,像對你一樣,進行誘導、洗腦、串供?吳鳴出獄以後,所有的證人都出事了。這可以說是範淮在複仇,也可以說,他沒有了翻案的機會。”
女人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沒有了那種被指責時的不安感。看來她並不認為,殺死證人的,與十年前誣陷範淮的,是同一人。或者說,她不認為,策劃如今這起連串殺人案的真凶,是為了對範淮不利。
她甚至理解並認同那種行為。
女人站起身,任由椅子在身後推拉發出刺耳的噪音,然後身形晃動著,朝門口走去。
穹蒼也站了起來。賀決雲搭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衝動。穹蒼很平靜,隻淡淡問了一句:“為什麼?”
“我還是那句話,這世上總有人會不幸。不幸會傳染,有的人能堅持,有的人不能。”女人目光看著門外狹長的走道,然後側過臉,道,“你們想找的答案,不一定是你們想要的。真的,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