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蒼平穩地坐在車裡,將耳機裡的聲音放大。
對麵的警員已經不怎麼和她進行交涉了,間或響起的對話中帶著明顯的敷衍,顯然是已經發現她故意布置的綁架現場純粹是為了絆住他們的腳步,普通的處理方式根本沒用。
穹蒼抬起頭,目光從窗外掃過。車輛正好開到一所高中的前麵,恢弘的大門配上鎏金的字體,看起來氣勢非凡。
因為放假,校園裡空空蕩蕩的,幾乎沒有行人。兩個住校的學生從裡麵打打鬨鬨地走出來,勾著肩膀,放聲大笑,身上都是青年肆意張揚的朝氣。
穹蒼放下車窗,看著那邊發呆。
範淮曾經問過她,高中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他16歲的時候,剛剛上高一不久,就被警方帶走,從此開始了漫長的牢獄生活。接受調查、等待審判,到最後入獄改造,就是他顛沛高中生涯的全部。
很可惜的是,穹蒼也沒什麼經驗。
如果說範淮的人生是從16歲起開始斷層,那麼穹蒼一直過著特立獨行的生活。她不明白所謂青春的美好和學習的辛勞,也不感興趣。
範淮解釋說,就是挺好的。他從入獄起一直在回憶短暫高中生涯的全部。包括那幾天的天氣、風向,感覺每一天都嶄新而自由。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兩人有點相似,他們都很寂寞。隻是穹蒼並不討厭那種寂寞,而範淮卻受此折磨。
他不斷通過保持學習的方式來讓自己過得像一個普通學生。學生的身份對於他來說,已經成了一種向往的存在。
這一刻,穹蒼突然有些理解了,範淮在選擇逃亡時的那種心情,和選擇給自己打電話的原因。
大概就是,太孤獨了吧。他那麼害怕孤獨這種東西。
司機不停地瞥後視鏡,忍不住和她聊天道:“這是我們A市很有名的重點高中,很多學生都想來這裡讀。”
穹蒼應說:“我沒怎麼讀過高中。已經沒什麼印象了。”
“啊……是工作去了嗎?”司機見她衣著並不光鮮,斟酌著勸告說,“還是讀書好的。有機會就多讀書,現在不是有什麼成人高中成人大學的嗎?有學曆工資也能高一點。我也在學習。”
穹蒼“嗯”了一聲,淡淡接上一句:“隻上了一年,就特招上了大學。”
司機:“……??”瞧瞧他這張喜歡自取其辱的嘴!現在乘客都這麼喜歡浪費彆人感情了嗎?
穹蒼歪過頭,看著上方。烏雲沉沉,既沒有蔚藍的天空,也沒有炫麗的光色。
沒有什麼值得回憶的美麗風景。
“今天,雲好多。”
“清明嘛,我估計晚點要下雨。”司機聽見乘客說話,快速恢複了元氣,笑道,“這不下雨,就沒有清明的味道了。”
穹蒼也笑了一下。
從學校前麵拐過去之後沒多久,就臨近商業區,這一片店鋪林立,賣什麼的都有。穹蒼讓司機提前在路邊停車,抽出一張紙幣遞過去。
司機笑說:“現金啊?”
穹蒼:“是啊。不用找了。”
她從包裡捏出一頂帽子,遮住自己的半張臉,朝邊上的店鋪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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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友炯炯有神地看著這一幕。
“逛起了小街,居然不是開玩笑的。”
“變身真是永恒不變的話題。不知這位大佬化妝術高超嗎?”
“這是不是有點不大合適?再不跑就來不及了,彆忘了出租車是用寧婷婷的手機叫的,很容易就能查到啊。”
“越慌越容易出破綻,穩住。”
“96分就真的很沒有96分的味道。【小小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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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務平辛苦調度著一幫業餘人員,大感心力交瘁。好在這幫人雖然不專業,卻夠聽話。隊伍逐漸進入正軌。
幾個被他派出去查看情況的玩家紛紛還是反饋信息。
“廁所的天窗沒關,裡麵沒人,是否現在潛入?”
“報告,我現在在客廳的牆外。從手機的拍攝畫麵來看,一名人質被綁在客廳裡,還活著,沒有明顯外傷……一位年輕女性躺在沙發前麵,身上有血跡,暫時無法看清具體情況,似乎沒有生命跡象。彆的就看不清楚了。”
“人質一直在劇烈掙紮啊,她情緒很激動,在乾什麼?”
章務平聲線低沉,有種晚來風雨的怒意在裡頭:“各方位是否有看見嫌疑人的蹤跡?”
“沒有。”
“沒有。”
數人都回答說沒有。說明客廳、臥室、廁所、陽台,都沒有犯人活動的蹤跡。
章務平說:“直接進入!注意進屋後小心走動,不要破壞現場!”
新人玩家緊張問道:“不需要打配合或者什麼的嗎?有什麼注意事項嗎?我這沒經驗啊。”
“不需要!”章務平咬牙切齒道,“裡麵根本沒人,嫌疑人已經不在了!”
他上前用力拍打大門,直接對裡麵喊道:“過來開門!”
相繼幾聲落地聲之後,負責偵察的警員進入屋內。他們在客廳相遇,發現房子裡麵果然空無一人,一群人之前都在對著電腦演獨角戲。
“我艸……”對講機裡有人失態地罵了一聲,“兩個都死了。”
緊跟著防盜門從裡麵被打開。
章務平率先衝進去,地上觸目驚心的兩具屍體就那樣映入他的眼簾。他停在一個稍遠的距離,製止身後的玩家繼續步入現場,嚴厲說:“非技偵人員不要再進來了!守在門口,拉起警戒線,嚴禁外人入內!”
他走到桌子前麵,彎下腰,看著筆記本電腦屏幕上彈出的斷開連接提示,說:“催促技術人員,查一查這台電腦的信號接入地址。要快。”
玩家們聽見指令,跟無頭蒼蠅一樣地亂轉起來,想要參與遊戲,卻沒有途徑,隻能在通訊器裡交換情報。
“居然還有第三個人?為什麼口供裡都沒有提到?我還以為這次的逃犯是女主人。”
“嫌疑人應該在我們到場之前就已經離開,利用電腦上的攝像頭監視控製這邊的情況。”
“兩人都已經死亡,確認是兩位戶主。”
“現場找到一部手機。是男性死者的。女性死者的手機暫未找到。”
“用男性死者的手機撥號,未接通。”
章務平的指令穿插在中間:“馬上去找相關人員調取一下寧婷婷的消費記錄跟通訊記錄。”
被綁做人質的中年婦女已經被解救,現在正坐在門口的台階上緩神。
她長時間裡一直在不停地掙紮,導致手腳上都留下了不同程度的青紅擦痕。與屍體共處一室,讓她精神受到強烈的刺激。當警員向她詢問口供的時候,她隻能啜泣搖頭,說不出完全的話來。警員試圖安撫她,被她順勢抱住,靠著肩膀哭泣。
這樣一位年近六十的無助長輩確實很可憐,可是眾人都很心急,實在沒時間等這位npc調整自己的情緒。
“你看見綁架你那個人的臉了嗎?”
阿姨哭著點頭。
“他長什麼樣,有什麼明顯特征?”
阿姨搖頭。
“哎呀不是,您彆搖頭啊。穿著,身高,都可以。您再想想。”
阿姨勉強回憶一遍,倒抽著氣,含糊地說:“藍色衣服……黑色褲子,比我高大概一個頭,長得挺精神一小夥子,眼神很凶……”
正在檢查屍體的章務平聞言停下動作,第一時間想起了在過來路上撞見的那個男子。
藍色衣服,黑色褲子——果然是她!靠!
章務平差點被漫天掩地的悔恨所淹沒。就差那麼一點點!居然眼睜睜看著罪犯與自己擦肩而過!
看來那玩家不簡單,她的心理素質未免太強大了一點。
“你知道房間裡這兩人是怎麼死的嗎?”
阿姨放聲尖叫道:“他殺的!是他殺的!”
章務平寒著聲音問:“你看見他殺人了嗎?”
阿姨搖頭,表情裡帶著劇烈恐懼後的空洞,她比劃著動作說:“他拿著刀,刀上麵全是血,他用刀抵著我的脖子威脅我!”
章務平問:“他威脅你什麼?”
阿姨:“威脅我不要出聲!”
“他有沒有傷害你?”
“有……沒有,但是他特彆凶。”阿姨捂住自己的臉,“我覺得他真的會殺了我!”
新人玩家手上快速記錄她說的話,同時腦筋飛轉,小五郎附身道:“所以逃犯就是這一次的凶手?那是不是可以申請下發通緝令了?我去找人要小區門口的監控,給人質辨認一下身份。”
章務平皺眉,想說哪裡那麼簡單?你連現場都沒勘查你就說是凶手。通緝令是那麼好發的嗎?
新人玩家自顧自地往下推測說:“他是為了什麼呢?搶劫?入室搶劫,持刀殺人,這個很嚴重吧?可是為什麼他要殘忍殺害兩個戶主,卻留下以為人質呢?”
技偵人員在這時開口道:“不對,門鎖沒有被破壞的痕跡,門是從內部被打開的。門把上有血漬,說明門被打開的時候,已經有人受傷了。至於究竟是誰的血,已經采集樣本,明天再給你們答複。”
“明天?我們沒有時間啊,我先去調監控!”
章務平心裡有一種預感。他拿出手機,從裡麵調出寧冬冬的照片,遞過去給阿姨看,問道:“是不是這個人?”
阿姨掃了一眼,立即點頭說:“對,對,就是他!”
她掐住章務平的手臂,沒有及時修剪的指甲深深摳陷進去:“他是誰?通知你們要快點抓到他壓!”
章務平正想掩飾,邊上用餘光看清了照片的新人脫口而出道:“寧冬冬?”
章務平當即扭頭,狠狠瞪了那人一眼,新人被他嚇到,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悻悻噤聲。
“他就是那個殺人犯寧冬冬啊?”阿姨已經叫了出來,歇斯底裡地質問道,“你們警察為什麼要放他出來,你們看看,他又殺人了!他又殺了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