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一路,穹蒼都是心思重重,她偏著頭看窗外的樹影,一言不發。
賀決雲知道她是在整理思路,就沒有打擾。
他本來是想帶穹蒼去三夭公司吃晚飯的,快要抵達附近街道的時候,穹蒼突然搭上了他的肩膀。
“賀先生。”
賀決雲:“嗯?”
穹蒼說:“我請你吃晚飯吧。”
賀決雲無語道:“……一樣的套路你要玩幾次?”
“是真的。”穹蒼說,“我會做紅燒肉、紅燒鯉魚,紅燒所有正常的東西。當然你也可以相信我的學習能力,自由點單。”
賀決雲將信將疑:“你要做飯?”
“是的。”穹蒼一本正經地說,“還沒感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關照。”
轉性了。
世界要變天了。
機不可失,賀決雲迅速調轉了方向,不客氣道:“那我們先去一趟超市。”
·
賀決雲大概是真的被穹蒼壓迫太久,以致於有了太不現實的想法。他買了一大車的生蔬,認真挑選後帶回車裡,塞得滿滿當當。
穹蒼認為這批貨物最終的歸宿,是被賀決雲帶去公司作為福利進行分發,否則它們將可憐地腐爛在冰箱裡。不過賀決雲無所謂,快樂地將它們搬進了家門。
穹蒼表示自己需要一個人進行作業,因為她不喜歡乾活的時候受人指指點點,這樣不僅會讓她的創意性受限,還會影響她的發揮。
賀決雲表示理解,將她把需要的東西都備好之後,悠閒地走去客廳看電視。
穹蒼整理了下案板上的東西,拿起菜刀開始處理麵前的母雞。
賀決雲家裡的刀很鋒利,刀刃直接滑入肉塊,甚至連雞骨都可以切碎。她握著刀柄,順著它的框架進行切割。
她其實不喜歡做飯,這項不熟練的操作總是會耗費她過多的時間,而速食的味道又過於寡淡,在金錢跟外賣之間,她經常要做一個妥協。
在認識江淩之後,江淩會給她做飯,就算平時沒有時間過來,也會事先燉好給她封在冰箱裡,這也導致她的家裡堆積了一櫃子的飯盒。
不過,烹飪這個過程拉緩了她的生活節奏,也激發了她不少的思路。就像許多人的靈感之地是廁所一樣,她在有困惑的時候,就會來廚房。
那個人到底是誰呢?
他做過那麼多事,接觸過那麼多人,肯定是會露出端倪的。這個時代,人不可能將自己活動過的痕跡徹底消除。
可是,他留下的那些線索就如同鏡花水月一樣,好像已經能抓到,觸手一碰又變成了虛影。
他不僅熟悉丁希華、董茹姚等人,還熟悉穹蒼。在她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就在觀察她的行為,並將其列為目標。
他可能想過要接近穹蒼,可由於她性格過於孤僻,沒能找到有效的方法。於是他退而求其次,讓彆的人來把穹蒼拉入局中。
在江淩來找她之前。在她去A大任教的時候。或者更早。
這個認知讓穹蒼毛骨悚然,仿佛有一雙眼睛在陰暗的角落窺覷著她的一舉一動。那是一種陰惻惻的感覺,令她背部都起了一層寒意。
他利用社交軟件來跟丁希華進行聯係,他對人物心理的把握細致到位。他對丁希華循循善誘,將自己的想法混雜在各種中立的觀點之中。他善於教育,經常需要開會、實驗……
穹蒼瞳孔顫動,視線虛虛落在麵前的水龍頭上。
·
賀決雲豎著耳朵,不時確認穹蒼的進度。起先那邊是有正常的切菜聲,到後麵開始聽不見任何動靜。
賀決雲理解她喜歡思考的個性,但時間拖延得久了不免有點擔心。他開大電視的聲音,端了個空水杯,悄悄晃過去查看。
賀決雲走到餐廳外間,裝作神色自然地朝裡張望,目光剛一轉過去,就發現穹蒼直愣愣地杵在案板前,用右手按著左手的虎口,跟石像似的沒有動作。
菜刀被她丟在一旁,暗紅色的血液正從她的指縫間流出,已經在案板上滴紅了一塊,她卻不知道處理。
“穹蒼!”
賀決雲嚇得魂飛魄散,大叫了一聲衝過去,拽過她的手,從懸掛的架子上抽過一條乾淨的毛巾,將傷口按住。
“你在乾什麼!”賀決雲氣道,“你是傻了嗎!你不疼啊?”
他感覺這人的手已經在不自然地顫動,指尖溫度冰涼。從手掌到小臂全是逆流的血漬,而她還一副渾然未覺的模樣。
穹蒼張了張嘴,低語近似呢喃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為什麼會有那種異樣的感覺,因為太熟悉了……”
她說話的語速越來越快,到後麵幾乎沒有停頓。
“有足夠的知識儲備、有為人尊敬的社會地位。即便是在灌輸價值觀也讓人易於接受且不會生疑、職業過程中可以遇見形形色色家庭條件截然不同的觀察目標、不用支付報酬的情況也可以憑借正當理由長期跟他們接觸、連當事人自己或許都意識不到自己所受到的控製……”
她深吸一口氣,恍然大悟。
“是教師啊,他應該是一名教授。”穹蒼說,“以社會觀察實驗為理由,可以正當接觸各個年齡層的不同人群,儘情觀察他們的行為模式;擁有足夠的社會權威,可以作為專家協助警方進行辦案,參與到內部調查;認識許多體製內的好友,有機會從他們口中套問出許多未曾對外公布過的信息;與教育界的人相熟,知道可以能從哪裡找到‘問題學生’。”
賀決雲用毛巾按著她的傷口,小心用水流將她手臂位置的血漬衝洗乾淨。
穹蒼說:“一位從教多年的資深心理學教授,他的學生可以遍布天下。他還可以學生那裡得到樣本。所以他想要什麼目標,就可以找到什麼目標。他不必去過哪裡,大把的人都是他的耳目。”
她激動起來,抽了下手。
賀決雲五指抽緊,抓住她的手腕,怒道:“穹蒼!”
穹蒼呼吸窒了一下,望向賀決雲,又緩慢下移看向自己的手。後知後覺地明白自己的情況。
賀決雲看她滿臉無辜的表情,一腔無奈無從發泄,最後隻歎了口氣,說道:“你小心一點。”
穹蒼訥訥道:“……謝謝。”
賀決雲克製地說:“跟我過來清理一下傷口。”
這回穹蒼沒有反抗,任由他拉著去往客廳。
賀決雲從櫃子裡翻出自己的醫療包,給她簡單處理一下。
傷口劃得有點深,從虎口到掌心一塊都被切到了,穹蒼也沒注意到是怎麼受的傷。不過創口麵積不大,那刀也鋒利,所以看著並不猙獰。
不知道是賀決雲的手心太滾燙,還是傷口在刺痛,穹蒼的左手一陣火辣辣的,觸覺比以往更加敏銳。等賀決雲給她纏完繃帶,她的手已經快抽麻了。
賀決雲收拾東西,一麵嚴肅說:“我叫個醫生來家裡看看,需不需要對傷口進行縫合,你要是覺得疼,可以去喝點酒。”
穹蒼隻要還有一點眼力見,就說不出疼這個字。於是她搖了搖頭。
賀決雲將箱子蓋好,忍來忍去,還是沒忍住念了她一句:“你怎麼那麼不小心?想事情也不能不顧自己的安全。”
穹蒼遺憾地說:“是啊,我也才發現。”
賀決雲:“……”
穹蒼歉意道:“下次再請你吃飯吧,現實它不允許了。”
“可彆了你!”賀決雲還在後怕,立馬拒絕。那麼多次了,他都懷疑穹蒼是故意的。這女人對付起自己來是真的狠。
“你每次說請客兩個字就沒什麼好事,以後就算了吧,我還是更喜歡三夭的食堂。”
賀決雲徹底絕了念頭。讓穹蒼吃飯那簡直是逆天改命啊,是要付出代價的。
穹蒼覺得這關乎到自己的誠信問題,堅持道:“下次一定!”
賀決雲搖頭:“不要了不要了。”
穹蒼說:“你不要太客氣。”
賀決雲的耐心總是在被她踐踏:“你現在去給我看看廚房!”
穹蒼閉嘴了。
賀決雲沉下氣,再次恢複自己的紳士麵貌,說:“你先休息一下,晚點醫生會過來。餓了先吃點水果。我去叫外賣。”
穹蒼想到賀決雲的快樂就這麼沒有了,再次誠摯道歉:“對不起啊。”
賀決雲:“沒事。”
他有條不紊地叫了醫生、點了外賣,然後挽起袖子去收拾廚房的爛攤子。
那隻染了穹蒼血的雞還橫躺在案板上,它的骨頭被分拆在一旁,整體場麵血腥又滑稽。賀決雲哭笑不得。
他用毛巾將一片案板都擦乾淨,回到客廳的時候發現穹蒼已經睡了。
她躺倒在沙發上,眉頭緊皺,身體蜷縮,看著姿勢不大舒服。眼下有淡淡的青紫,連休息都不大安穩。
賀決雲蹲在她麵前看了會兒,確認她是真的睡著了,拿過毯子給她蓋上,又把她的手抽出來以免壓住,然後關掉電視,躡手躡腳地走去書房。
·
穹蒼隻剩下一隻能活動的手,不夠她造作,嚴重影響她的心情,才在沙發上坐一會兒就覺得疲憊,想閉眼小憩一會兒,沒想到意識很快昏沉下去。
大概是受了丁希華的影響,她的夢境變得光怪陸離,也開始回顧起自己過往的人生。
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拚成完整的畫麵,在她腦海中重現。
她的過去其實沒有什麼好回顧的,起碼都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能用來說道的地方就更是寥寥無幾,她翻遍自己的記憶也找不出一件可以談笑的趣事。
離開家庭,改名換姓,重新開始。這三個詞語就可以完整概括她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