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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案現場直播 退戈 12935 字 8個月前

穹蒼出門沒多久,天空就被一朵巨大的雲彩所遮蓋。太陽縮進了烏雲,投下一片陰影。

她叫了輛出租車,報下名字之後,閉目靠在座椅上等待。

範淮事件的案發地點,位於市區邊緣附近的一個商業區。經過多年發展,周圍已經有比較成熟的商業街區,加上附近有幾所高校,人流量還算比較穩定。但在十多年前,這個地方隻是一個新興的經濟發開區,並沒有如今這麼受歡迎。至今仍有不少老式建築存在,可以看出當年的冷清。

在繁華街道的背麵,就是各種年久失修、道路交錯的老樓房。

穹蒼付了車費,順便在街邊的一家小花店裡買了幾支白菊花,隨後沿著蜿蜒曲折的小巷走進去。

手機定位麵對這種複雜細致的地形也失了功效,穹蒼看著毫無規律的分岔路口,有點分不清方向。

這一塊老城區的規劃不是非常合理。許多房子前麵沒貼門牌號,或者明明是臨近的房屋,因為一個拐角,門牌就出現了大幅變動。

她在小區裡逛了半個小時,加上地圖的提示,才終於熟悉了幾個關鍵地點,及其互相間的路線。

——孫老太太家開的相機店、馬成功的老宅、穿著與範淮相似服裝的男子的出現地點,以及受害記者的死亡現場。這幾個位置,奇異的,並不在同一個方位上。

穹蒼在腦海中規劃出這片小區的空間圖,各種長短不一的線條開始交織在她眼前,最終拚接成一副比地圖軟件更為直觀的平麵圖。

穹蒼用傘尖在半空虛無的地圖上連接幾個地點,並導向主街區的出口,她看著最終曲折交叉的幾條線條,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邊上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太太搬著小板凳坐在門口曬太陽,一直看著她莫名其妙地駐足、遠望、揮雨傘、怪笑,內心升起一股對傻子的同情。

怪可憐的。年紀輕輕。

她見穹蒼還要繼續往裡麵走,出聲叫住了她:“小姑娘,你要去哪裡啊?”

穹蒼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朝前一指,說:“前麵。”

“前麵有人家在裝修,路被沙子堵掉了,不能從這裡過。”老太太搖著手,帶著濃鬱的鄉音提醒道,“再裡麵以前死過人的,又凶又荒,路早就封掉了,你是不是想去那裡啊?要從邊上繞。那個路喏,那裡去。”

穹蒼朝她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並沒有馬上過去,而是傘尖點地,走近與她閒聊道:“阿婆,您在這裡住很久了?”

“是啊。”老太太點點頭,反應有點遲鈍,過了一會兒才接受到她的訊息,回道,“幾十年都在這個老地方,能搬哪裡去?搬不動了的。”

穹蒼半蹲下身,好方便她看著自己,問道:“那當初這裡死人的時候,您也在?”

“在啊。沒見著。”她嘴唇翕動,嘴裡發出幾個意義不明的悶哼,吭哧吭哧地說,“聽說死得很不好……我也沒看……太瘮人了。”

這一片住著的大部分是老人和孩子,年輕人早就奔往更光鮮的地方去了。他們可能在這裡住了一輩子,對這巷子事無巨細一清二楚。

老太太彎腰,從地上拿起簸箕,用乾枯的手撥弄了一下上麵的豆子。瞥她一眼,說:“你也來打聽這件事。”

“還有其他人?”穹蒼眼珠一轉,了悟道,“記者跟警察吧?最近這件事確實又受到了關注。”

“不一樣勒,跟他們不一樣。”老太太努努嘴,示意地瞅向穹蒼手邊的白菊花,“不是來打聽,是來送花的。”

穹蒼略顯錯愕,低頭看了眼手上的白色菊花。淡淡的香味在半空浮動,湊近一點就能聞見一縷清香。

受害人家屬一般會去墳前進行祭拜,沒有多少人會選擇回遇害地點進行悼念。太過慘痛的過去,隻怕要觸景傷情。

會來這種地方的,多半是心有不忍又心懷愧疚的人。她可能無法坦然地去墓碑前進行探望,同時又一次次心存僥幸地回到這個地方,想要找到開始這場悲劇的源頭。

穹蒼手指緊了緊,捏得花束外的塑料包裝紙出現褶皺變形。

她能猜到那個人是誰,不由放輕聲音,問道:“她經常過來嗎?”

“什麼叫經……”老太太說著假牙險些滑出來,她趕緊用手推了一下,擺放好位置,才繼續道,“就每年會抽空過來幾次,拿束花放上去,或者幫忙清理一下。那邊很亂很臟的,她每次來都要忙活半天。我也不知道她是誰,看她難過的樣子,肯定是那個女孩子的家裡人……唉,不過她也很久沒過來咯。今年我就沒見過她。”

穹蒼發現自己對江淩其實也不是很了解。不知道那個看起來單薄的女人一直在做著什麼事,試圖承擔著什麼責任。她總是用一種好像能包容所有事的笑容去麵對彆人,而將最苛刻乃至血淋淋的一麵留給自己。

她留給穹蒼很多,可惜那個時候穹蒼不懂,和許多人一樣,不懂她關懷跟溫柔的背後是什麼,所以沒能為她做些事。

直到後來,笨拙如她才開始被越來越猛烈的愧怍所包圍——“那是一個幸運的人對一個不幸者的愧怍。”

穹蒼喉頭乾澀,半晌才低沉地說了句:“她以後都來不了了。”

老太太悵然一個輕歎,可惜地搖了搖頭:“還那麼年輕。”

她想起什麼,又說:“剛才一對小年輕也進去了,穿得神神秘秘的,你們認識嗎?”

穹蒼愣了下,偏頭看向小巷深處,抿緊唇角,隨後含糊地應了一句:“應該是吧。我去看看。”

穹蒼單手拎著花束,轉向朝老太太所指的位置走去,經過幾個拐彎,順利抵達案發現場。

記者死亡的地點,如今已經鮮有人至。它離後方的大馬路其實不遠,當時死者應該是從對麵的街道跑進來避雨,結果遭遇不幸。她遇難後,整條小路都因為勘查而被暫封,附近的居民也因為克服不了心理障礙,紛紛搬遷。這條路就這麼徹底荒廢。

因為無人清理,左右斑駁的高牆上長滿了綠色的青苔,空氣裡透著一股令人作惡的汙水味道。地表坑坑窪窪,還有居民將廢棄的家具丟到這裡,清理不乾淨,留下幾塊發黴了的木板。

穹蒼站在那個小涼亭,或者應該叫雨棚更為貼切,她站在台階的前麵,無法複原出這個破敗建築十幾年前的模樣。

經過那麼久,現場不大可能還有線索殘留。

她把花輕輕放到地上,在四周看了一圈,在地上找到了行人的足跡,便順著腳印行走的方向,跟了過去。

穹蒼走得並不快,默默整理著自己的思緒。她不著急,如果範淮想見她的話,一定會在前麵等她。

她用雨傘在地上發出一聲聲有節奏的敲擊,在路過一個拐角的時候,不出意外的看見了一雙黑色的鞋子。

穹蒼視線一寸寸往上抬,最後定格在範淮戴著口罩的臉上。

上次見麵,穹蒼根本沒機會好好打量,這次才有機會看清楚。

範淮的頭發比失蹤前的時候要長了一些,略微擋住眼睛。身形也消瘦不少,以致於眼部輪廓變得更加深邃。站姿板正,流暢的肌肉線條以及身上無法卸去的戒備,讓他看上去像一匹時刻等待迎擊的孤狼。

穹蒼站在他的對麵,靜靜與他對視,卻無法從他的眼裡讀出他的思緒。

他的眼睛裡好像藏著很多東西,又好像已經什麼都沒有。黑得如同一個漩渦,叫人無法再窺探。

穹蒼偏過視線,望向他的身後。一個穿著低調的女生,站在不遠處,戴著寬簷帽,躲在陰影下,時不時朝他們這邊張望。

範淮能夠避開警方搜查,在A市完全躲藏起來,說沒有人幫助是絕對不可能的。但穹蒼沒料到會是這樣一個小姑娘。

穹蒼笑了下,自己也覺得意外,再見範淮時,她的第一句話會是:“每次見麵你身邊都帶著一個女生,看來你的異性緣不錯啊。”

“一個朋友。”範淮沉聲說,“您還是一樣地愛開玩笑。”

他的聲音在穹蒼聽來已經有點陌生了,以致於穹蒼在調侃完這一句之後就陷入了沉默。

她不知道接下去應該要說什麼,所有寒暄可以用到的話在他們身上都不成立。

——“過得好嗎?”

不可能好的。

——“最近怎麼樣?”

不是很樂觀。

——“未來有什麼打算?”

報仇翻案。

一個個都不合適。

穹蒼決定發揮賀夫人的精神,問道:“缺錢嗎?”

範淮說:“不缺。”

穹蒼:“哦。”

沒了。

貧窮得隻剩下少量金錢。

良久,穹蒼拋掉各種不切實際的想法,說了一句:“回來吧。”

沒有起伏,沒有激動,隻是最尋常的勸告,卻帶著叫人安心的力量。

範淮痛苦道:“我回不來了。”

他以為自己會永遠行走在黑暗之中,能留下的頂多隻是一個模糊的背景。隻要他走到陽光下,就會和陰鬼一樣被照得煙消雲散。

十年牢獄和汙名給他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他的生活習慣、思維想法,都證明他曾經以犯人的身份生活過。他記憶力越好,越是無法愈合。

範淮低下頭,整個人被一片陰影所淹沒:“有時候知道太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要清晰地麵對自己犯下的錯。”

“什麼是你的錯?”穹蒼緩了緩,肯定地告訴他說,“這不是你的錯。”

範淮低聲呢喃道:“是我的錯。”

範淮極度討厭這個地方,這裡昭示著他悲劇的開始。一站在這條街上,他就覺得逼仄而窒息。江淩卻一次次地回來,一次次地奢望,又一次次地遺憾離開。她對自己的信任,也許早就消磨在這條街的每一個角落,隻有身為母親的固執還在堅持。所以,她才會選擇離開。

全都是因為他。

穹蒼用從未有過的保證語氣朝他說道:“我會替你翻案的,很多人都在幫你。再給我一個月的時間。”

範淮眼皮一跳,上前抓住她的一隻手臂,敏銳地問道:“您是不是已經知道了?田兆華背後的那個人。”

穹蒼用舌尖舔了舔後牙,沒有馬上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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