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那麼遲鈍。”他看著她,眸光柔軟,淺色的薄唇輕輕抿了抿。
之前他讓她幫他把歌曲轉成純鋼琴伴奏時,他就隱約覺察到了異樣,之後幾次她再來給他上課,他以各種理由讓她彈琴,她卻一次都沒上過手。以她對鋼琴的熱愛,這根本就不正常。
他很想去查她這幾年的過往,可他知道她會生氣,最後還是歇了心思。
向傾挽下意識握住了右手的手腕。
為什麼不再彈琴?
當年出事後沒多久,她父母便決定搬家。
蘇城很大,隻要不是那個小區,不在對門就行。搬家後沒多久,維也納那邊的入學通知書也過來了,她很快收拾行李,踏上了人生新的旅途。
原本她以為這將是她夢想與未來的開始,但幾個月後,冬天的寒風尚未過去,她便接到了國內的電話。苗蕊用顫抖哭泣的聲音讓她趕緊回去,她爸爸不久前被查出肝癌,經過複查確診了。
生活瞬間傾倒,她十九歲的人生,在緊隨其後的一個又一個重創下分崩離析。
手腕受傷是在一次趕往醫院的路上,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她連續在家和醫院間奔波,已經幾晚沒好好睡覺。她在過馬路的時候,被一輛逆行的摩托車帶到,很重的摔在地上。
她右手的手腕折了,那種痛她一輩子都不會忘。
後來,手腕慢慢養好了,可生活的重擔卻壓垮了她。向傾挽知道,受傷隻是個借口,她不是不能彈,而是不想彈。
維也納和華沙愛樂廳,都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夢。
她回了原來的大學找了教授,托關係進了同城的舞蹈學院。每次練舞後的筋疲力儘,讓她不用思考太多,可以倒頭就睡。
她沉默怔然的模樣讓他不解,他握住她的手,靠近去看她的臉,“你怎麼了,是不是有不開心的事?有事都可以和我說,我現在長大了,可以幫你照顧你。”
她看著麵前這張精致而漂亮的臉,伸手輕輕按了按他眉心因擔憂而有褶皺。
他能幫她什麼呢?父親當年雖然沒像母親那樣斥責他,可待他的態度冷漠又排斥。更何況,他現在人都已經不在了。
這四年,發生了太多事,時間永遠朝前,已發生的再不可能回頭。
他拉住她按他眉心的手,將她的兩隻手都握在掌心,“挽挽,你在維也納過的不開心嗎?”
他還記得那年冬天很冷,在她離開之後,他又被送回醫院住了一個多月。等到他能離開時,已經是冬天了。對門的向家早已經搬走,他去了她的學校,有認識的人告訴他,她已經去維也納了。
他當時才十五歲,連身份證都沒有,沒證件沒錢根本連海關都出不了。最後他沒辦法,隻能去她父親工作的地方等。
向父每次下班都開著車,直接從地下室駛上馬路離開。
他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不敢去大廈裡麵找人,隻能一次又一次等在外麵。
第一場雪落下來的時候,那輛每一次都從他身邊擦身而過的車子終於停了下來,駕駛座上的男人板著臉下車,遞了把傘給他,告訴他彆再來了。
“挽挽呢?能不能把她新的手機號碼告訴我?我很想她,我有很多話要對她說……”
向父長長歎了口氣:“我不會給你她的任何聯係方式,她去維也納留學了,她有天賦有才華,以後注定會成為和你不一樣的人。你彆再來了,她過得很好,沒有個三四年是不會回來的。”
這是他和向父最後一次談話。
他沒再去他工作的地方等,之後沒有多久便跟著他父親搬到了北城。那個寒冷的冬天過去後,他參加了一個選秀節目,並在那年夏天出道。
他不想被她遺忘。
如果可以,他希望她能看到自己。
無論她在世界哪個角落,成為多優秀的人,都能看到他。
紀緋落在回憶裡的思緒,被她的話語拉了回去。
她說:“我在維也納,隻待了半年,所以我並沒有從維也納音樂學院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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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組,某間琴室的門被裡麵的人打開,黎宸臉色不虞的立在門口,朝坐在琴凳上的人冷聲道:“出去!”
楊真泠咬著下唇,臉色發白,沒想到他居然一點麵子都不給他。
事出突然,主角又是他這樣的大人物,走廊上經過的幾個工作人員都被驚到了。
黎宸這是怎麼了,突然這麼生氣?根據這幾次接觸,大家都覺得他脾氣挺好的。
而且他這麼一個世界級的鋼琴家,行程這麼忙,還為了演出的事來了兩次。要不是《追夢成真》的總導演和黎宸是朋友,楊真泠根本不會有這樣的待遇。
節目組的規則是,唯有曆經六次改造和淘汰,累積水晶球最多的六個選手才能擁有開通追夢通道的資格——等待通道的那頭,奇跡是否會出現。
楊真泠如今是內定的六人之一,她的追夢通道打開之後,黎宸一定會出現。所以她和黎宸的合作是既定事實,黎宸對待鋼琴這塊非常認真,要帶著一個幾乎外行的女孩登上音樂會舞台,他首先得先保證對方的水準。這幾天他有時間,便直接過來了。
相比《夢中的婚禮》、《致愛麗絲》這類完全沒難度的曲子,四手聯彈選定的曲子難度較高。
第一次過來時黎宸待了一個小時,楊真泠的表現讓他無奈,他發現單憑這一次根本無法完成合作,於是給了她時間練習。
在黎宸看來,節目組提供了一個非常好的學習環境,還有專業的鋼琴老師一對一教導。彆說楊真泠原本就有鋼琴基礎,哪怕她真如節目裡呈現的那樣絲毫沒有基礎,這麼久的時間,隻練習同一首曲子,也該會了。
然而他隔了這麼多天過來,楊真泠依舊彈的磕磕絆絆。
對黎宸來說,沒有天賦沒關係,鋼琴並不是很難的樂器,隻需要反複練習再練習,努力就會有進步。
可她彈的糟糕不說,自他現身後,遲遲不願意進琴房,還總不著痕跡的在鏡頭前表現一些曖昧的舉止和表情。黎宸雖然不是圈內人,但到底年齡和閱曆擺在那裡,女生無辜軟萌的眼眸深處,閃動著算計的光芒。
追夢女孩和鋼琴大師的師生忘年CP——設想不錯,隻可惜他最反感的便是這樣不努力提升實力卻想著捷徑的方法。
耐心耗儘,黎宸發怒,才有了上麵那一幕。
反應快的工作人員在黎宸開門冷言的那一刻便轉去通知編導去了。楊真泠覺得冤枉,想炒CP的確是她不對,可是這曲子真的很難啊!
“黎老師,我真的一直都在練習,可是有些地方就是彈不好……”她一邊說,一邊暗示黎宸走廊有攝像頭。這間琴室內部是沒有安裝攝像機器,方便一些私下的練習,其他選手即便有器樂的表演也不會來這間練習,因為會少很多鏡頭。
但楊真泠和黎宸的練習可以算是例外,反而是想避開鏡頭。
“那就彆彈了。”然而黎宸並不留情,“反正你再怎麼練習還是這樣——”他不知想到什麼,眼神略暗,“……還不如一個八歲的孩子!”
“黎老師,這可是《PiratesOfTheCaribbean》啊!”超難的好不好!什麼八歲的孩子!
“英語說的倒不錯。”他嗤了聲,“現在有讓你獨奏?隻不過是四手聯彈,還是簡化之後的低音部,F大調隻有一個降記號根本沒難度。你信不信我現在隨便找個人,隻需要花一個小時,就能讓他和我完成這次四手聯彈!”
楊真泠委屈的嘟嘴:“黎老師,你是不是有點誇張,這麼難的曲子怎麼可能一學就會?”
黎宸看著她撒嬌賣萌的模樣,突然冷笑了聲,朝門外走廊上的工作人員裡隨意一指:“你過來!”
指尖範圍內的工作人員紛紛低頭退後一步,唯獨因黎宸“八歲的孩子”這句話而稍有愣神的向傾挽慢了半拍,和指著這個方向的黎宸視線對上。
黎宸的視線掠過對方的棒球帽和黑色大口罩,衝她笑了笑:“對,說的就是你。”
向傾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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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地,從單間的器樂練習室換到了舞蹈練習室。
這裡也有琴,地方更透亮,黎宸無所謂被圍觀,於是在編導的默許下,來了不少工作人員和選手。
楊真泠依然很委屈,她眼眶帶紅,小聲道:“真的不是我沒努力,可是真的很難嘛……”
負責她的編導摟著她肩膀低聲安慰,不時點頭回應。
電子琴後麵,黎宸朝向傾挽開口:“彆緊張。鋼琴需要力度基礎,電子琴不需要,所以隻要照我說的彈,很容易學會。《PiratesOfTheCaribbean》的低音部非常簡單,且有規律,隻要在F的基礎上,彈哪個和弦都行,要到後期才有變化。不過即便到了後期你仍舊可以彈同樣的和弦,其他旋律都由我來負責補,能聽懂嗎?”
她沒出聲,隻是點點頭。
黎宸奇怪的看她一眼,感覺她似乎非常緊張。他拿過工作人員遞來的譜子,將特定的幾個和弦圈了出來,“看不懂也沒事,記住位置就行。來,我先把F大調的和弦都教會你,兩個音同時彈叫雙音,三個音及以上同時彈叫和弦……這是F大調的音階,記住是從這裡到這裡的八個琴鍵,這是降B,唯一的黑鍵,你隻需要在這個範圍裡彈……”
十分鐘後,他讓她分彆嘗試彈雙音和和弦。在黎宸看來,普通人隻要能彈出和弦,就說明已經學會控製手指了,就可以試著合奏。
擱上琴鍵的手指細長白皙,根根如玉,卻帶著止不住的顫抖。
黎宸微微蹙眉,他沒想到對方會緊張成這樣,“彆緊張,放鬆,把它當成遊戲就行。”
她沒有出聲,也沒有動作,像是傻了。對方戴著口罩和帽子,他看不清她的臉,隻能看到她琉璃色的眼睛以及低垂的睫毛。
圍觀的人群漸漸響起對話聲,大家不明白她為什麼一動不動。
黎宸耐心等了片刻,最後歎了口氣,“如果你實在害怕——”
“再、請再等一下……”她把右手收到胸口,輕輕握住了右手手腕。這麼多年,她哪怕在給孩子上課的時候,都沒彈過鋼琴。就像是拋棄了人生裡最重要的東西,因為無法挽回,所以乾脆封存,不再觸碰。
想念的時候就給彆人上課,簡單的音符和手型,簡短的練習曲,原本也就不需要她做任何示範。
所以,她是真的很久很久沒有彈琴了。
那天她最終什麼解釋都沒給紀緋,他看起來有些失落,但在和她分開前,卻握住她的手指輕輕摩挲:“不管是什麼原因,你不想說就暫時不說吧。我隻想很想念你彈琴時的模樣,那個時候的你看起來最快樂。其實有沒有從維也納音樂學院畢業不重要,重要的是——鋼琴是不是依然還能讓你快樂?”
向傾挽緩緩吐出一口氣,重新將手指擱上鍵盤,這一次她的手指沒有發抖。
“黎老師,我準備好了。”
黎宸意外的挑眉,看她這意思,是打算直接和他合奏?
他說了聲OK,配合著將手指擱了上去。
大概因為長期沒有彈琴,她的指尖起先有些僵硬,在黎宸的旋律出來後,她的節奏一度跟不上,和弦還彈錯了。但即便是這樣,也已經讓圍觀的眾人看得眼睛發直。
黎宸之前說的是用一個小時教會她,可是現在這才多久?十幾分鐘?她都不需要練習嗎?直接合奏?
大家已經顧不上去看楊真泠的反應了,很快就被向傾晚慢慢流暢起來的琴聲給吸引了注意力。
《PiratesOfTheCaribbean》原本就不長,三分鐘轉眼便過。黎宸隻在最初愕然了片刻,很快便勾起唇角。
曲子後半段低音部的變化旋律,他一概沒補,非但沒補,還在重複段落時故意三次變調,依照原曲升了調。她連遲疑都沒有,立刻變調跟上。
最後一個音落下後,黎宸眯眼打量她:“彈得不錯。”
在眾人靜默驚愕的目光裡,向傾挽起身,禮貌的朝黎宸道謝,隨後非常誠實的道:“我不能當做判斷的標準,因為我以前學過鋼琴,您可以再找個人嘗試四手聯彈。”
原本一臉難堪和失落的楊真泠在聽到這句話後長長舒了口氣,“我就說嘛,怎麼可能有人第一次就彈這麼好,這曲子超難的……”
然而大概連她也弄不明白,這話究竟是說給她身旁的編導聽,還是說給她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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