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商再高,也是個沒見過大世麵的農村土鱉。
自以為有幾分小聰明,愛出頭、愛逞強,博關注。
這類人他見得多了,多半會跌個大跟頭。
駱白低聲:“這十萬塊是姑父自個兒出的吧,家底估摸都掏空了。”
那八屏市豪商在南越省四處收購糖蔗,流動資金本來就不多。原先就打算空手套白狼,壓根拿不出十萬塊。
唐鎮急於討好八屏市豪商,又為了確保拿下西嶺村糖蔗萬無一失,恐怕會自掏腰包先頂點現金。
其實唐鎮和駱從詩夫婦敢算計西嶺村的土地,家裡也是有錢。
長京市富豪圈子裡,勉強擠得上末尾。
但那些錢多數是不動產,真正能應急的錢不多。
何況為了討好八屏市富商和長京市土管局那位科長,唐鎮花了很多錢。
十萬塊,其中兩萬屬於借貸。
唐鎮的底突然被摸清,心裡咚地一聲,略微不安。
駱白衝著唐鎮齜牙笑。
唐鎮心驚肉跳,莫名的恐慌席卷心頭。
駱白把農業期刊傳真過來的報紙拿給村支書看,在他身旁耳語幾句。
村支書不時點頭,神情從肅穆到震驚,最後恢複平靜。
周永利和駱父也聽了駱白幾句話,神情變化和村支書一模一樣。
平靜,完全看不出深淺。
唐鎮不由焦慮,他就在旁邊看著他們竊竊私語,偏偏無法從那平靜的表情裡看出點信息。
這群土佬冒,到底在密謀什麼?
裝的!全是裝的吧!
他們肯定拿不出錢。
整個南越省都被打過招呼,他們找不到市場渠道。
長京市那幾家銀行也確定過,不會答應周永利的借貸請求。
他們沒人脈、沒有錢和市場渠道,完全處於劣勢,絕對剛不過!
慢慢地,唐鎮冷靜下來,篤定駱白等人虛張聲勢。
他冷笑著看他們演戲,看能演出什麼花來。
村支書:“交給我吧。”
他站起來,環視眾人:“大夥都安靜,聽我說句話。”
村支書是正兒八經的黨員,在西嶺村乾了十來年,因此威信很高。
他一開口,整個公社都安靜下來。
村支書:“現在的情況就是大家見到的,一邊是唐先生帶來的十萬塊定金和合同,另一邊就是周廠長的擔保。”
“一邊是壓低百分之十的價格,一邊是提高——不過剛才我們商量一番,決定換個方案。如果你們不討回白條,不逼周廠長把製糖廠裡滯銷的食糖廉價賣給那位八屏市老板,而是相信他,給他兩個月時間。那麼,他將會以賣出去的每噸糖價的百分之五的價格收購。”
“或者,還是以原來高於市場價百分之十的價格收購,但是當場還完所有債款。”
“聽憑你們選擇。”
唐鎮聽完後,直接嗤笑出聲。
果然狗急跳牆,提的什麼破主意?
前兩年糖價最高時,收購糖蔗價格也才110每噸。
現在蔗農都以為糖價暴跌,他們還以糖價百分之五收購……傻子才會答應吧?
周永利和駱從書不會真聽信一自作聰明的小孩,病急亂投醫了吧?
哈,那他可能不需要土管局科長出手就能低價收購唐鎮的製糖廠。
隻需要等他們宣告破產就行。
唐鎮雖知糖價會上漲,卻不覺得能暴漲到哪裡去。
最多比之前的糖價高幾百,畢竟北方虧損的慘狀曆曆在目。
周永利搞這一出,隻要他們跟銀行打聲招呼,拖上個把月不借貸給他。
他直接破產,他們再出麵,以更為低廉的價格收購西嶺村糖蔗……
再者,蔗農再愚昧,應該也能看清情勢——
下一刻,蔗農展開激烈討論,分為兩派。
少部分選擇冒險高價賣給周永利,大部分保守選擇當場結清賬款。
但在場所有蔗農竟無一人選擇唐鎮這邊的——
愚民!
果然是群愚民!
他就等著周永利破產,眼前這群愚民跪下來求收購!
駱白:“是不是覺得他們都愚蠢不堪,一窩蜂擁向那看似虛假的高利益而放棄你這實實在在的錢?”
唐鎮麵色鐵青。
駱白:“不要小看人民群眾的智慧——你知道你剛才像什麼嗎?像個搞傳銷的。”
周永利不懂傳銷是什麼。
駱白:“打個比喻,公車上打開個易拉罐蓋子說自己中獎,但不想去北京兌獎於是半價賣出去的騙子,懂嗎?”
“你口口聲聲說誠信,卻硬是壓價咬牙不鬆口,這是趁火打劫。你又說風險全自己擔——蔗農辛苦耕種整年,一旦遇到政策更改、市場變化、產品滯銷、供過於求甚至霜凍、乾旱,那就可能是血本無歸的下場。這些,全都是蔗農……應該說是全華國所有農民自己必須承擔的風險,連國家都不可能替他們擔的風險,你憑什麼誇口替他們擔?”
“小人物眼界被局限,看不懂市場的風雲變幻,浮沉隨波逐流。但要是小瞧他們的智慧,可是會狠狠栽個大跟頭的。”
華國第一村當是吃素的嗎?
當年變革最前頭的,就是眼前這群‘愚民’啊。
農業是根本,是他們眼中能看到的所有,唯一的倚仗。
突如其來的市場開放打破常規,難免慌亂。
一旦見到光,就會拚命抓住。
唐鎮咬牙切齒:“我看你們能拿出多少錢!整個長京市所有銀行,我保證你們貸不到一分錢。”
駱白目光憐憫:“你是不是忘了信托?”
唐鎮一愣:“什麼?”
此時,公社外進來三人,普通的藍色工人裝,卻都手提皮箱。
皮箱打開,一捆捆藍色百元大鈔,總共三十萬。
唐鎮麵色慘白,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這一幕。
信托,於八十年代如雨後春筍破土而出,卻因經營不善、盲目擴張一次次失敗,且在計劃經濟下,根本開展不起來。
九十年代初,沒人相信信托這玩意兒。
但恰恰是九十年代,信托經過不斷地生長、拔除,最終成為後世現代金融體係四大金融製度之一。
駱白的資產幾乎交給信托理財,所以他提錢的時候根本沒走銀行程序。
那八屏市的豪商和土管局科長在長京市銀行打的那聲招呼,等於白忙活。
其實這些都是駱白的資產,就算存在銀行,他要提出來也隻是時間問題。不過與其花費四五天時間等待審批,不如直接找信托。
畢竟老客戶,完全不介意給臉充場麵呢。
唐鎮瞪著駱白,荒謬地想到嶽母常掛嘴邊的邪性。
駱白麵對唐鎮,齜牙笑,十分燦爛。
這哪是邪性?
分明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