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環視了一圈自家的院子,回屋去將周憬琛放在家裡的筆墨紙硯拿出來。
家裡的院牆至少得增高一丈,頂端增加帶釘瓦。帶釘瓦是一種呈三棱錐狀,高度約三厘米的刺狀瓦片。瓦片上的釘狀物類似於帶釘動物或者帶刺植物。秦漢時期高等級建築物用筒、板瓦鏈接扣合鋪置,能有效防止攀爬和踩踏。葉嘉打算帶釘板瓦和帶釘筒瓦配合使用。
不是她膽子小怕死,而是求人不如靠己,任何時候都不能把自己的小命寄托在彆人身上。要不是材料不齊全,沒時間給她研究,她都想把□□給弄出來。
圖一畫出來,葉嘉跟餘氏打聲招呼便一刻不停地出門了。去找東鄉鎮的磚窯。
這時候製作帶釘瓦的磚窯廠少,但這個技藝並非多難。葉嘉從旁指到的話應該也是能燒出來。當然,還有更簡單的方法。就是買生石灰和碎陶片碎瓷片。等牆築高後,將碎陶瓷片插在濕水泥上,殺傷力也是夠的。不過到底有些粗糙了,且碎陶瓷片不如這些帶釘瓦耐用。
葉嘉去了鎮子上轉悠,問人打聽,問到了鎮上有一家磚窯。她將畫出來的帶釘瓦圖紙遞過去。也沒說要做什麼,隻強調了帶釘瓦的大小和材質。
老窯匠盯著圖看了許久不敢打包票,隻說了一句:“可以試試看。不若你過幾日再過來看。”
不管怎樣,做了點事叫葉嘉的心稍稍平靜了許多。
從磚窯回來,葉嘉半途撞上了架著牛車帶著兩個孩子的孫老漢。孫老漢此時的樣子頗有些狼狽,衣裳襤褸的沾滿了泥土,頭發也亂糟糟地堆在頭上。才幾日不見,他本就消瘦的老臉深深凹陷進去,一雙眼睛腫的像核桃。胳膊上還掛著傷,一個孩子半死不活地躺在他懷裡。
兩人在快到周家的岔路口遇上的,孫老漢老遠將牛車停下來。抱著孩子走到葉嘉的跟前,還沒說話呢忽然就撲通一聲跪倒在葉嘉的麵前。
葉嘉被他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去扶他。
孫老漢卻死活不肯起來,老淚縱橫:“……東家,我知這個請求頗有些厚臉皮。但我如今也確實沒辦法可想了。老伴兒那日馬匪進村去了,兩孩子,小孫兒的躲在床底下逃過一劫。大孫兒的挨了一刀,傷成這樣。我一老兒沒本事,家裡錢都給老伴兒看病抓藥用了,如今隻能來求東家收留救命。”
他才一張口葉嘉差不多就猜到了,心裡酸澀難受。
孫老漢抱著孩子要給葉嘉磕頭,老人瘦巴巴的身體縮成一團。胳膊上挨了一刀,傷口還泛著肉呢。不曉得他這幾日怎麼熬過來的,瞧著實在可憐:“救命之恩,以身相報。往後東家叫小老兒一家做什麼,小老兒一家就做什麼。東家,求你救救我這大孫兒的命吧……”
“可曾看過大夫?”救命要緊,葉嘉拽著他起來,“大夫怎麼說?”
“李北鎮亂成一鍋粥。鎮上家家戶戶都閉門塞戶,醫館也關了。”孫老漢泣不成聲,真是一場變故就能壓倒他的脊梁,“小老兒隻能帶著孩子過來投奔東家。”
“嗯,我知曉了。”葉嘉本就擔心著孫家,這人都來了,就趕緊讓他趕車去鎮上,“鎮上醫館還沒關門。先彆回家了,去醫館。”
孫老漢知道救命要緊,當下忙叫葉嘉上車,趕著牛車去鎮上。
索性這裡離鎮上不遠,走過去才一刻鐘。這會兒趕牛車趕得急,沒一會兒就到了。東鄉鎮的醫館比李北鎮的要大,裡頭的病人也多。他們來的時候裡頭兩位大夫坐館。看見孫老漢抱著個肚子上好大一個刀口的孩子進來,那頂裡頭的老大夫就站起來,快步走出來。
廢話不多說,老大夫叫孫老漢抱著人去後院。後院藥童迅速收拾出來一間屋子給病患,孫老漢這幾天都沒合過眼。神思不屬地聽不大懂。
葉嘉聽得懂,耐心地聽著然後指使孫老漢跟著她走。
等把孩子放到床上,老大夫一看孩子的衣裳就立即叫藥童拆剪下來。衣裳上全是臟汙和血漬,布料子沾在了傷口上看起來發黑結球。根本撕扯不下來,隻能剪掉。等衣裳脫乾淨,老大夫檢查了一下傷口倒是有些欣慰:“傷口處理得挺乾淨,似是用烈酒擦拭過?”
“擦拭過。”孫老漢好歹是當過兵的人,自然懂得一些治外傷的常識,“這天兒熱,傷口還是化膿了。”
老大夫自然看到傷口化膿了。但這個樣子比起不好好處理傷口腐爛已經好很多,已是處理得極好。古時候沒抗生素,也沒醫用酒精。天氣一熱細菌滋生難免會這樣。老大夫在重新處理孩子傷口時並不算太溫柔,葉嘉看得眉頭直皺。
她一個大人看著都覺得疼,孩子昏迷之中都疼出了一身冷汗。
可就算是疼也得把傷口處理乾淨。不然臟東西嵌在裡頭就還是會腐爛化膿。老大夫處理完傷,又給孩子把了脈。脈象變弱還發著高熱,到底歎了一句:“這高熱若是降不下來,怕是要有生命危險。”
說完,起身去前頭寫藥方。
等藥方寫好,這床鋪就得讓出來。古時候的醫館並不像後世醫院,病人可以住院治療。大夫空出來的這個屋子是藥童的住處,夜間是要在此處歇息的。既然傷口處理完又開了藥,其他的得下回換藥再來:“今兒要儘量把他的高熱給降下來,不然人沒燒死也會燒傻。今兒的熱度退下去的話,就沒了性命之憂。藥一日三碗,早中晚飯後喝。三日後來換藥。”
說完,又囑咐了該怎麼給孩子降溫,囑咐到人聽懂才叫孫老漢和葉嘉把人帶回去。
這一看傷,折騰到天擦黑才回家。餘氏快被嚇死了,幾次去東街的磚窯找人都沒瞧見葉嘉的人。等瞧見葉嘉的身影終於出現在院子外頭,忙從屋子裡小跑出來迎。
“娘,我沒事。”葉嘉一猜便知她嚇到了,但事發緊急不能不管。伸手拍拍她的後背,無聲地安撫了一二。忙往旁邊挪了半步,將後頭孫老漢祖孫三人給讓出來,“娘,你看看能不能收拾一間屋子出來,孫叔家裡糟了難,往後要在咱家住下了。”
彆的話不必多說,張家橋的事情都有聽說。此時瞧孫老漢祖孫三人的樣子,餘氏自然不會阻攔。她也是個心思柔軟的人,見死不救委實做不到。
忙跟葉五妹去後頭收拾。這回多虧葉嘉先前買宅子的時候看中了這棟屋子多的。不然若是鎮上那些小三間兒,怕是沒地兒給人容身的。
餘氏做家務活手腳不是那般利索,都是葉五妹在收拾。葉五妹飛快地收拾出一間屋子出來,孫老漢就將孩子給抱進去了。也多虧了如今是夏日,不需要褥子。正好家裡草席多,給墊張草席就能睡。
葉嘉把大體的情況跟餘氏說了,又問了句:“家裡上回給相公擦身子的烈酒還有麼?”
“有的,有的,”餘氏自打知曉烈酒能散高熱就給家裡備了一壇,“我去舀一碗。”
孫老漢自打村子出事都好幾夜沒合眼,人走路腿都打飄。
葉嘉看他那樣子再不睡怕是要猝死。就忙叫他去旁邊眯一會兒,讓葉五妹把那孩子抱到了主屋這邊來。葉嘉本想親自照顧,葉五妹看她忙了一天才回來。水都沒喝一口就說要替她照看:“姐,你就跟我說要擦哪裡,我來看著就行。”
葉嘉看了她許久,葉五妹也嗡嗡地給葉嘉說了實在話:“這個時候外頭那麼亂我不敢搬出去,我怕死。就想在周家住下來。姐,我不會白吃白住的,我會給你乾活的。”
“往後怎麼說?”
葉五妹咬了咬嘴唇:“我是自己趁亂來投奔你的,不是你帶我走的。姐,你放心。”
她話都這麼說了,葉嘉也沒勉強。
這一夜,葉五妹就睡在那孩子旁邊,給那孩子擦了一晚上身子。到了四更天那孩子才總算是不燒了。次日天還沒亮呢,葉五妹頂著烏黑的眼膛才進屋小聲地喚葉嘉:“姐,那孩子醒了。”
這孩子一條命救下來了。
孫老漢天蒙蒙亮的時候爬起來的。人在屋外頭站著,不敢進屋。畢竟這一屋子都是女子,他一個男子哪裡好天不亮進進出出。自然是在屋外頭站著,此時聽到葉五妹說孩子醒了頓時喜極而泣。在屋子外頭轉了好幾圈,不知該怎麼報答,就不停地流淚。
葉嘉一大早起身出來,孫老漢踟躕了許久,當著周家人的麵兒想把牛抵給周家。
“這哪能要你的牛?再說看大夫抓藥也沒花那麼多銀子……”生病抓藥確實花了不少,但這年頭牛可是金貴東西。一頭牛能值個六七兩。加上車,少不得值個八兩銀子。
“東家,不光是抓藥的事兒。張家橋老兒往後不回去了,今兒來投奔東家一家子,知道是為難你們。老兒沒有彆的本事。對這附近一代熟得很,年輕時候當兵到處走,都認得。雖說太重的活兒,隻能做點粗活。但多少有點用處的。”
話雖如此,孫老漢很有自知之明。葉嘉沒叫他跟兩個孫兒簽好身契就收留了他們,當真是頂頂好心的人。畢竟一旦收留了他們一家子,往後他們一家子的吃喝都是周家的。就算他能幫周家乾點粗活又能頂幾個錢?一頭牛和一輛牛車抵進去都是他在占人家便宜了。
葉嘉昨兒救人心切,沒想那麼多。此時聽他這麼一提,自然也想起這事兒。
確實,孫老漢雖說五十六七歲在她看來不算特彆大年紀,但古時候已算是高壽。這個年紀出去做工都沒人願意要。他的兩個孫子一個六歲一個四歲,都不是能給人搭把手乾活的年紀。除非這倆孩子簽賣身契,不然誰真的樂意白養孩子。
“東家若是答應了,我祖孫三人今兒就簽了身契。”葉嘉沒提,孫老漢到底臉皮薄。昨兒他為了求救把話說成那樣,跟強賣也沒差了。事實上,周家的情況也不適合養仆人,是他祖孫厚臉皮強巴上來。
葉嘉沒說話,看了一眼餘氏,餘氏其實早提過買仆役。倒是沒意見。似乎發覺葉嘉不好張這個口,她剛想出麵當這個惡人。葉嘉琢磨了半晌,開口給她打斷了:“罷了,也不必簽這個身契。若是你覺得過意不去,咱寫個字據,叫這倆孩子長大了都給周家做十年事。”
餘氏一愣,葉嘉的話已經說出去。
孫老漢沒想到葉嘉不要他們的身契,頓時有些懵。等聽到葉嘉隻要他兩孫子給周家做十年事,驚喜之餘更是感激涕零。他也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就是跪下來要給葉嘉磕頭。
葉嘉哪裡受得了旁人這樣磕頭?頓時攔了他:“若是說定了,我就寫個契書。”
雖說這年頭的人重諾守信,但葉嘉還是更相信白紙黑字。葉嘉這麼做自己安心,孫老漢也心安。她去屋裡將昨兒剛用過的筆墨紙硯拿出來,順手就寫了三張契書。孫老漢是不認字兒的,不過葉嘉還是邊寫邊讀給他聽。一式兩份地寫了三張。都拿給他看了。
孫老漢信任葉嘉,照著葉嘉方才說的地方很乾脆地就按了手印。兩個孫子的也給按了,這往後他在周家住下就安心了:“東家,往後有活兒就指使我做便是了。”
“往後自然有的你忙的,此時不急,你們先去歇息。”正好後院的空地想翻出來,葉嘉跟餘氏都沒那把子力氣。正琢磨著慢慢翻還是花錢雇人,如今倒是不必了。交給孫老漢。
這兩日暫時沒活兒要做,葉嘉還在摸東鄉鎮的買賣和市場。看他那樣子便讓他回去再睡會兒。孫老漢聽她說的直接,也確實累得慌,當真回去睡下了。
餘氏想了想,把葉嘉拉到一邊。交情是交情,但這簽不簽身契就是另一回事。
“不好簽身契的。”葉嘉歎了口氣,她如何不明白交情是交情,“相公在兵營裡。孫家那個玉山是相公同僚。前些日子我聽那哨兵喊孫家那個小子已經是帳頭。他才入伍一個多月就成了帳頭,鐵定是個能打的。咱在家裡買了孫玉山的親爹親侄子,相公那邊怕是不好弄了。”
葉嘉這麼一點,餘氏才想起來孫老漢的小兒子往日來家裡吃過飯。那個叫孫玉山的瘦小子,兒子似乎還挺看重的。她拍了下額頭,忙說自己忙糊塗了。
話說到這,葉嘉又要去東街去。
餘氏昨兒一天在家等著,自己嚇自己,嚇了個半死。此時怎麼說都不放心她一人去。葉嘉隻能明說:“娘,這兩日必須得花功夫將東鄉鎮的情況摸清楚。不然坐吃山空的,咱一家子也熬不下去。”
餘氏哪裡不明白,但還是不放心:“我跟你一道過去。”
他們起來的早,這會兒天色才蒙蒙亮。葉嘉盯著葉五妹看了許久,葉五妹其實也想跟去街上。但是餘氏若是去的話,家裡就沒人。她挺知情識趣的,“姐,我在家裡看著蕤姐兒。”
葉嘉點點頭,跟餘氏出了門。
來得早,東鄉鎮的街道上人還很少。但有些商販已經挑著擔子,推著推車往東街那邊走。葉嘉跟餘氏就跟著商販的方向走,果然在前頭一個空曠的地兒停下來。一大批的人聚集在拒馬跟前,跟李北鎮的情況大差不差。是有瓦市的,且來做生意的人更多。
葉嘉跟餘氏兩人在人群中穿梭,發現了沒有像葉嘉那樣的小攤兒。但是靠拒馬百步遠的地方就是東街。東街上倒是有兩家麵攤子。做的饢和素麵,價格比李北鎮那邊要便宜一點,一個饢三文錢。一碗素麵五文錢。兩個鎮子離得不算太遠,東西味道差不多。
葉嘉跟餘氏買了一個饢和一碗素麵分著吃,兩個挑嘴的人連這點兒東西都沒吃完。
最後得出了一個定論:“朝食攤子能做。但價格得下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