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幾樣菜在鍋裡做時,油刺啦一聲響,香味能飄出好遠。
外頭一院子的人都伸著脖子在看。周憬琛在屋外跟餘氏說了會兒話就慢悠悠地又過來後廚這邊。他這人其實話少,但存在感極強。人安靜地在門口站著,老大的個子站著人都能大半個門給擋嚴嚴實實。惹得巴在門口偷看的蕤姐兒都沒縫隙往裡麵伸頭。
蕤姐兒香得受不了,偏要往後廚擠。但又擠不過她三叔,就在
葉嘉人在煙火裡,扭頭看著那人逆光站在門口。蕤姐兒還在鍥而不舍地扒拉,一邊扒拉一邊喊葉嘉:“嬸娘,嬸娘,你在做什麼好吃的呀?”
“做蒜蓉蝦。”
“蒜蓉蝦是什麼蝦?聞著好香好香的哇……”小姑娘往日膽子很小的,但是這些日子被家裡人慣著,漸漸活潑了很多。對於這個時不時不在家的三叔她也不怕,小手抓著他的褲腿往旁邊拽,扯。奈何擋著她的人就是不讓,她扯半天也扯不動,急得小辮子都要翹起來。
不得不說,葉嘉對於他的無動於衷就特彆無語:“……你就不能讓點位置?沒看到小姑娘要急死了?”
周憬琛低頭看了眼才到他大腿的小姑娘,默默地往旁邊站了點。
蕤姐兒得了喘息之機火速鑽進來,跟個討食的小狗兒似的墜在葉嘉的屁股後頭打轉。葉嘉順手夾了一塊蝦給她,蕤姐兒歡呼一聲。因為實在是燙,剛出鍋,就翹著兩根小蘭花指攥著蝦到一旁去嗦。
小姑娘她三叔瞥了一眼,不知是眼饞還是故意逗葉嘉。他做作地捏了捏眉心解釋說:“抱歉,餓昏頭了。”
正在往盤子裡盛蝦的葉嘉:“……”
扭過頭看他,四目相對。不知何時走進來的男人走進來,嗓音輕軟:“嘉娘,需要我燒火麼?”
……燒什麼火?她最後一盤蝦都炒出來了。飯悶好了就能吃,此時要他燒火何用?
葉嘉看他眼巴巴的盯著盤子,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盤子。還拿著筷子的手順勢也夾了一塊蝦給他遞了過去。
“給我的?”周憬琛受寵若驚,一雙眼睛微微睜大的樣子。低頭夠著筷子咬了蝦一口,又嘶了一聲鬆口了。
葉嘉看過去,他才討好地衝著人笑:“燙。”
葉嘉:“……”真的是做作的她都不想說話。
周憬琛最終沒在家裡留飯,隻吃了個蝦,就要走。事實上,他能在歸營時還抽個空趕回來洗漱,已經是不守規矩,滯留在家用飯就不行了。他臨走前隻給葉嘉留了句話,讓她過兩日若是家中來人,不管問什麼隻答不知道便是。
葉嘉本還想問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人就已經離開了院子。
想了想,葉嘉盛了點蝦和雞弄個小缽裝起來蓋上,追著送到營地。
許是裡頭出了什麼事,這回守門的哨兵的態度不是那麼客氣。一聽說葉嘉是來找周憬琛的,搭理都不帶搭理的。若非碰上孫玉山帶著一批人剛從外頭回來,怕是要被人趕走。
孫玉山手一揮,他身後的那批兵蛋子就立即回營。他走過來問葉嘉,可是遇上什麼事。
孫玉山是最近才從李北鎮回來。短短兩個月的時日,他因著擊殺了幾十個落單的馬匪,從帳頭直接爬到了旗長的位置。而且看他手下那批人恭敬的樣子,似乎還挺有威望的。不過此時因著張家橋全村被屠孫家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臉色不是那麼好看。
“我是家裡做了點吃食,想送來給相公嘗嘗。”葉嘉說著,舉了舉手裡的缽。
孫玉山早前受過葉嘉的恩惠,哪怕心煩意亂也不會對葉嘉擺臉色。低頭看了眼,就道:“給我吧。聽說周大哥也是今日回營,我一會兒幫你送過去。”
葉嘉於是就給了他。臨走前瞧他臉色不對,約莫猜到了是張家橋被屠的事情。想問什麼,看他行色匆匆便又住了口。也不曉得孫老漢來營地找過兒子沒有,她此時若是提,倒像是巴巴上來說周家施恩給孫家的這事兒。
思索再三,把話咽下去。
此時營地裡,沈校尉可算是空出功夫來接見鄧虎,處理這次剿匪之事。
且不說這次剿匪三百人出去,死傷人數不足一手之數,卻拿下了一百七十個馬匪的耳朵。可謂大功一件。北營記軍功是以割耳算的。一隻左耳算一個人頭,二十個人頭算一個功。北營這邊還未開始論功行賞,沈海先派人拿下了周憬琛和柳沅等人。
幾個人從旁邊衝出來一把壓住鄧虎,厲聲喝道:“爾等可知罪!”
周憬琛連沈海的麵兒都沒見著,就已經被人控製在營帳裡。鄧虎昨兒才吃過一場酒暢想著升職,今兒上頭這猝不及防的一通動作,給他都整蒙了:“大人,卑職不知所犯何罪?”
沈海沒發作,他身邊的副手陳牙門將厲聲將他瀆職,敷衍塞責之事一通指責。而後又大聲列數周憬琛柳沅等人越俎代庖,搶奪軍功之事。字字句句聲色俱厲,那模樣仿佛他們不是打了勝仗回來而是犯下大錯:“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軍人在軍營就是要服從!他們膽敢如此行事,敗壞軍紀。若不嚴懲,往後人人效仿學舌,咱這軍營豈不是要成一盤散沙?!”
說罷,當下就單膝跪地,懇請沈校尉殺雞儆猴,以儆效尤。
鄧虎被他們這一通搶白都整得目瞪口呆。他被幾個人壓著翻不了身,好半天,氣得黑臉赤紅:“放你娘的狗屁!陳曉三,你他娘的不要臉的狗東西!自個兒沒本事,溜須拍馬爬到今天這個位置,身上連毛的軍功都沒有。底下人沒罵你敗壞軍紀,你還好意思指責旁人?”
陳曉三是陳牙門將的本名,爬到高位以後就改名陳臻了。如今北營裡除了同批的老兵知道他本名,誰不尊稱他陳臻一句大人。
陳牙門將臉漲得通紅,狠狠瞪了一眼鄧虎氣得不輕。但今兒這戲就是再爛他們也得唱下去。斷了西邊商路上那麼厚一條財路,沈海的這口氣出不了他們這些近身伺候的就得遭殃。當下扭頭就奏道:“大人,鄧虎不僅沒遵守軍規行事,擅自任命一個從軍不到兩月之人。這般任性妄為,枉顧你的悉心栽培。此次剿匪也不過仰仗他人,卑職以為,也理該治他一個瀆職之罪!”
鄧虎差點沒被這無知之言氣瘋。目眥儘裂地掙紮,破口大罵。他本就是個西北糙漢,什麼難聽的話都罵的出來。
陳牙門將卻聽得心頭冒火,恨聲道:“卑職以為,鄧虎曲長玩忽職守,懈怠塞責。理應重懲,但念在初犯,又確實剿匪有功……”
說著,他瞥了一眼沈海,權衡道:“應該小懲大誡,懲一儆百。”
沈海坐在上首,沉著臉一言不發,就聽到鄧虎那雷鳴般的大嗓門不重樣的罵。沈海好似深思熟慮了一番,手一揮就讓人將鄧虎拖出去打五十軍棍。
他腫泡眼一掃身邊人,立即就有兩個人衝出來捂住鄧虎的嘴。拖著人就往主帳外去了。
不久,外麵傳來咚咚悶哼的聲音,主帳一片死寂。
任誰也沒想到,他們辛辛苦苦在外剿匪,功沒拿著還得遭罪。
而至於周憬琛,人不在場,如何定罪尚未有定論。陳曉三小心地覬著沈海的神情,瞥向方才附和他的同僚們。同僚們要麼垂著眼簾一言不發,要麼就是躲避他的視線。陳曉三心知自己跳出來當個出頭鳥最是遭恨的,但他不得不當這個靶心。誰讓他是這群人裡頭唯一沒有戰功的人。
心裡揣度著沈海的心思,猜測沈海怕是殺了那姓周的小子都難解心頭之恨。要知道,沈海在西北這窮困的邊陲駐守快十年,每年的俸祿才百來兩。他大部分的進項都是歪財。
當然,沈海怎麼跟馬匪勾結,他們這些親信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事實上,沈海早年是跟雲羅合作搶奪往來商隊的。
駐地對馬匪的行為睜隻眼閉隻眼,馬匪搶來的財物則與他三七分。三是馬匪的,七是他的。雲羅的馬幫不允許襲擊村落。這般相安無事了十年,後來雲羅病死,到了蘇甘規則改了。變成二八分,二是蘇甘的,八是他的。改了另一條,允許蘇甘帶領馬匪襲擊附近的村落。隻要不到北營的眼皮子底下,都任他施為。擄掠村落得的錢財歸蘇甘,但每年至多能襲擊三次。
這麼多年,駐地常年剿匪,每回都是不了了之。馬匪照樣肆虐,附近幾個鎮子多年來就是這麼過來的。沈海這次做出這樣的安排,存的什麼心思不言而喻。
“把那個什麼周憬琛給我壓上來!”
沈海確實越想越覺得嘔心,這個姓周的小子不僅端了蘇甘的老巢,還把附近零散的馬匪都給一網打儘。他如今就算再培養一批能搶擅打的人做同樣的事都不行。但即便再恨,沈海心裡還有彆的盤算。在下令處罰之前,自然要先見一見這個年輕人。
不為其他,就為了一個“誰不欣賞能乾的將才”?尤其是一個尚未成名才初出茅廬的將才?
軍營裡雖不及官場曲曲繞繞多,但一旦論起名利權勢,其實爭權奪勢在哪裡都一樣血腥。
有多少身居高位之人,身上的戰功全是自己的。有多少人能升上來靠得全是自身的硬本事?底層寒門拿血拿命去拚的功能不能落到自己頭上可說不準。冒名頂功的,在地頭蛇能一手遮天的西北不在少數。何況,沈海就是那等不靠戰功爬上來的人,沒有多少真本事。不然這麼多年不會困在東鄉鎮這個小地方。
事實上,他校尉這個位置坐了十六年,熬資曆搶戰功不在少數。如今資曆戰功都有,就差一個契機爬上去。
這個周憬琛,若當真是那等調兵遣將的天才,籠絡住比殺了劃算。
畢竟隻要能死死壓在手下替自己做事,將來是能替他打來翻身仗的。若是這小子知情識趣,他不介意留他一條命。等他爬上了高位再追究他斷他財路一事也不遲。
周憬琛跟柳沅被帶去主帳時,主帳的人都被清理的差不多。營帳之中除了沈海的親信,就隻剩下沈海。
在陳曉三開口之前,沈海已經將周憬琛上下打量了一圈。
不得不說,這個人光相貌氣度就已經贏了。有的人站在那不動,話沒張口就已經是一副龍章鳳姿之貌。周憬琛那周身的氣度沉著冷靜,清貴非常,沈海的心裡立即就有了計較。
陳曉三跳出來一頓赤口毒舌的罪責指控,其他人七嘴八舌的附和,一通恫嚇。
沈海等他們把人震懾住,才仿佛施恩一般開口問他可願意在他手下做事:“我不是那等嚴厲古板之輩。似你這等少年英才,我等也是十分愛惜的。若是你往後能衷心給我做事,將功折罪,我這次便能從輕處罰。饒你一命。你意下如何?”
周憬琛眼眸微動,雖然早預料到是這般,沈海這般拙劣的恩威並施還是令他覺得頗為可笑。見慣了精細的設計,這樣粗糙的恫嚇手段實在叫人瞧不上眼。
在答複他之前,周憬琛倒是說起了另一樁事:“聽說北營與西營不日會合並為一營。”
他這話一出,主帳為之一靜。
周憬琛勾起嘴角,說話不疾不徐但卻仿佛一隻手捏住了人的心臟:“兩營並為一營,必定會擇一人為主。但此地卻有兩個校尉。兩位校尉鎮守邊疆十多年,皆勞苦功高。二人之中若必有人為主,北營此次剿匪成功,祛除邊境多年禍患不是該記一大功?我等為大人清除多年隱患壓西營一頭本該論功行賞,又何罪之有?”
沈海腫眼泡抽搐了兩下,終於收斂了嘴角虛偽的笑意,抬眸看向他。
“大人,你這般重責剿匪功臣,若是傳出去怕是西營會有說法了……”
沈海的瞳孔劇烈一縮,嘴角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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