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熙又並非消息靈通的掌權之人,隻是一個梨花帶雨的閨閣少女,她是如何得知北庭都護府有哪些城池鄉鎮,還能指點鐘青去到東鄉鎮找到周憬琛?先前葉嘉就覺得哪裡奇怪,但因著對於顧明熙這個人有些微妙的情緒在,便下意識忽略了這件事。
兩人對視一眼,周憬琛知道葉嘉也已經想明白。
其實他預想到的事情更多。除了鐘青受顧明熙指點找來一事,顧明翼跟隨朝廷的人來此地一事也十分不合常理。事實上,顧家並非表現出來的清流,中立。顧明翼明麵上不問世事,是個閒散的公子哥兒。實際上顧家家主十分看中顧明翼,他來此地尋他故作親近,目的為何,叫人忍不住心生懷疑。
另外,顧明翼明確表現出的願意傾儘全力助他行事的態度,與顧家先前撇清關係前後不一。這般,周憬琛隻覺得如芒在背。
“嘉娘,原定十日後啟程去冀州一事提前了。”周憬琛沉吟片刻,道,“後日我便要啟程。”
葉嘉一愣,下意識握住了他搭在床沿上的手腕:“為何會提前走?”
“押送賽利克的隊伍在冀州受襲了。賽利克差點逃脫,雖說在玉門被抓回來,但也死傷不少。賽利克若是逃了,突厥就有借口發難了。如今隻能儘快將人接回來,免得夜長夢多。”周憬琛言簡意賅地將事情交代,“我後日一早便要啟程,耽擱不得。隻是你一人在這邊我始終心中不安。還需在輪台呆幾日?若是無要緊之事,且由著司南展臨先送你回東鄉鎮如何?”
若是在東鄉鎮,周憬琛自然是不會擔憂葉嘉的安危。畢竟東鄉鎮乃至喀什縣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可輪台就不一樣。輪台這邊魚龍混雜,情況不明。周憬琛一旦離開,心中始終放不下葉嘉。
“後日就走?怎地這麼急?”怎麼這情況一日一變的?
“押送官兵上一次受襲損傷慘重,如今隻能滯留在玉門城內。若是那幫人卷土重來,怕是就沒有那麼容易再抓回來。”周憬琛歎了一口氣,“我這邊過去接應,自然是越快越好。”
“這樣啊……”葉嘉擦拭的手一頓,低頭思索了片刻,心中不由也衡量起來。
其實她來輪台是為了兩件事。一件自然是置辦鋪子,另一件自然是澡豆進貨。置辦鋪子不隻是租賃門麵和選定得力的掌櫃夥計。葉嘉在開門做生意之前還是打算做一點噱頭,打開市場的。不過如今那梨花膏還在生產之中,這樁事不急一時:“嗯,鋪子定下來,人選定了,後麵的事情可以晚一點再弄。倒是你,後日就走的話,是不是要做些什麼準備?”
“這我心裡有數,你不必擔心。”周憬琛聽葉嘉這麼說,心就定了。
上輩子的周憬琛從來不知牽腸掛肚的滋味兒,即便是親娘和侄女,他也能心無旁騖地做自己的事。但這輩子多了個葉嘉,他總是憂心她莽撞,遇到什麼壞事或者保護不了自己。明明清楚葉嘉並非尋常女子,也是十分機警之人,但他就是舍不下這份掛念的心思。
兩人說著話,葉嘉將周憬琛的頭發也擦拭乾。布巾子拿下去,葉嘉順勢也起了床。
她下午回來便躺下睡了,其實還沒洗漱過。葉嘉這潔癖晚上不洗漱總覺渾身不對勁。周憬琛見她動作就猜到她是要洗漱,起身拉住了她:“嘉娘你坐著,我去後廚給你提水。”
這個小院子的主臥是有隔間的,除了內室和外間,最裡麵還隔開一個盥洗室。裡頭擺放著一個浴桶,周憬琛在輪台這幾日也是夜夜洗漱的。不過他不用浴桶,這浴桶是專門給葉嘉準備的。擦拭用的布巾子也擺放得整齊,是周憬琛用的:“先用我的將就將就。”
既然他要弄,葉嘉當然不會拒絕。
她乾脆回床邊坐下來,琢磨起鋪子的事情。若是著急定下來,那就不用多看兩家了。主要是沒做過深入了解不清楚輪台的消費水平,葉嘉不太確定梨花膏能否賺足抵用租金的錢。
她正在想著,周憬琛進進出出的已經將水給弄好了。
人回到屋裡喚了一聲葉嘉,葉嘉就皺著眉頭進了盥洗室。她正在想事兒呢,就沒有注意周憬琛叫她進去洗漱自己沒有走,就這般堂而皇之地坐在屋裡等。等葉嘉覺得盥洗室的燭光太暗,穿著脫了一半的衣裳出來看到他端坐在窗邊的書桌前時才一愣:“相公,我要洗漱。”
“嗯。”周憬琛一手執書一手端著一碗不知道什麼玩意兒的東西在喝,從碗中抬起眼眸,“怎麼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苦澀的藥味兒,是如此的衝鼻又熟悉。
隱約的尾椎骨都開始發麻的葉嘉無語:“如此緊迫的時候你就不能想點彆的?譬如做點有用的準備?”
周憬琛:“……這不是臨行前吃上一口熱乎飯。”
葉嘉:“……”
葉嘉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書,好家夥,《維摩詰經》。
想到家中那本《華嚴經》,她將手裡的脫下來的中衣團吧團吧,團成一個球就砸到那人的跟前去。衣裳啪嗒一聲在桌子上攤開,葉嘉幾大步走到周憬琛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他那碗裡的湯藥喝的隻剩一點渣,葉嘉一手抓起他手中的書:“我看看,又在看什麼佛經……”
書頁一翻,果然又是另一本書。葉嘉低頭一看,《太公六韜》。
葉嘉:“……”
“怎麼了?”周憬琛看她忽然一副氣勢洶洶衝過來,翻了兩下他的書結果就半途自己泄氣的模樣納入眼底,眸中又浮起了細細碎碎的笑意,“我的書是怎麼了麼?”
葉嘉:“……好端端的看個《太公六韜》你在外皮弄什麼佛經包?”
“不行嗎?”周憬琛笑得一表斯文,“我素來的習慣如此,自幼便這般行事,改不了。”
“……”葉嘉真是要被他氣死,這人是故意的吧?該不會知道家裡那本書被她翻過了她會來找他茬兒,故意搞這一出來吧?周憬琛這廝是故意的吧?絕對是故意的吧?
周憬琛見她氣得臉頰緋紅,眼底的笑意直接溢滿了全臉:“嘉娘好似很生氣?”
“沒,”葉嘉默默地將書還給他,抓著他的手放到了他的手心裡,“就是發現你好像也不是那麼死板。”
周憬琛端坐在椅子上還是那副八風不動的君子模樣,嘴角的笑容卻漸漸邪佞了起來。他慢條斯理地將那本書合起來,整齊地擺放到桌子上,歪著腦袋看著葉嘉:“我不死板,但大多時候懶得逗人。”
葉嘉死魚眼看著他:“……這麼說我還得三生有幸?”
周憬琛忍不住一聲輕笑,“不,是我三生有幸。”
不可否認,今日遇到顧明熙讓葉嘉的心情蒙上了一層陰翳。雖說這個人並未如何,但存在比想象的還叫人厭煩。等回過神,周憬琛已經站起身。低頭輕輕捋起她額前的碎發,俯身唇在她的額頭前印了一下。周憬琛麵上的笑容輕輕淺淺的,說話也有些無奈:“總得努力一下,叫嘉娘心中多些我的影子。”
話音一落,葉嘉的臉噌地一下就紅了起來。
“嘉娘,”周憬琛抱著她,正色起來,“不管顧家如今忽然尋我是個什麼意思,總歸不是一樁好事。若是顧家人尋不到我卻來找你,切記不要搭理。”
他這般鄭重的交代,葉嘉立即就聽到心中去:“我省的。”
點點頭,葉嘉斜眼看向他:“對了,我要洗漱,你不出去麼?”
“出去作甚?”周憬琛將碗底最後一點湯汁飲儘,“我去榻上等你。”
……
自然又是一番小彆勝新婚,折騰到三更天這廝還不願意鬆手。
這人看似清心寡欲,但一上榻就會格外的貪。當真是沒見過這麼貪的人,當然葉嘉也就他一個人,也不曉得彆的男子是不是也這般。葉嘉每回都擔心他這麼鬨一整夜會猝死。
點點在門外咻咻地扒門,這廝夜裡將門窗都給鎖了。點點白日裡跑出去大半夜才回來,繞著屋子跑了一圈找不到入口。兩爪子不停地在門上抓,根本就進不來,急得在屋外嗷嗷叫。被百忙之中的周憬琛嗬斥了一聲名字才停止叫喚,哼哼唧唧地蜷縮在門邊睡下了。
次日一大早,喜來一臉羞紅地經過主臥,都是側著身走。爐子裡熱了幾次水都沒見主臥開門。
日曬三竿,葉嘉從屋裡出來時差不多能吃午膳。原本說好兩日後再定的鋪子,葉嘉預備今日下午便去交錢拿地契。那間鋪子租下來太受限製了,葉嘉思索了一下決定還是買下來。
倉促地用了一些吃食,葉嘉準備出門就被書房裡出來的周憬琛叫住:“我陪你一道過去。”
葉嘉看他神清氣爽唇紅齒白的樣子心裡就憋火,每次做那檔子事,她總有一種周憬琛這廝都是在吸她精氣滋補自己的感覺。
“你今日不忙?”葉嘉心裡暗暗罵他。
“明日就要走,今日自然是在家做好準備。”周憬琛換了一身衣裳跟上來,兩人就上了騾車。
兩人直接去到牙儈,找人問了一下昨日那個牙人。
周憬琛隻是走到櫃台旁邊,敲了敲桌子,拿出一枚印鑒放到櫃子上麵。那下麵坐著的牙儈裡管事本來還皺著眉頭,不知何人來,見到印鑒立即就變了神色。他當下放下手中的算盤和賬本,親自過來伺候。命下人奉茶,還特意詢問兩人此行過來所謂何事。
聽說了買鋪子,已經與人看好店麵。管事當即打發了一個跑堂去找人,很快就將那個牙人叫過來。後來那牙人過來,牙儈管事與牙人商議了片刻,專門給壓到了最低價。
葉嘉瞥了一眼那個印鑒,也沒有矯情說什麼市場價是多少就給多少。痛快地按照最低價付了錢,並且在不到一個時辰內就拿到地契,並去官衙備了案。
即便是最低價,那間不到一百五十平的鋪子也值三百多兩。不過這個價格比起東街來說已經便宜了很多。東街的鋪子要價那才真是獅子大開口。
“總算是辦好了。”葉嘉將地契塞進懷裡,跟周憬琛嘀咕了一句,“一兩天就辦完,總覺得有點不踏實。相公,你說我是不是決定的太草率?應該多貨比三家?”
“鋪子隻要位置不錯就行,”周憬琛笑起來,“再說錢貨兩訖,反悔不得。”
葉嘉:“……好吧。”
兩人嘀咕著正準備回去,牙儈門口進來一行人。
為首的兩人一眼看到鶴立雞群的周憬琛,其中顧明熙怔忪了好半晌,突然甩開了下人攙扶的胳膊衝到了兩人的跟前。周憬琛怕外頭進來那人撞到葉嘉身上,下意識地伸手擋在葉嘉的身前。側臉轉過身,鴉羽似的眼睫低垂下來遮住了眼眸,眉頭皺起。
四目相對,顧明熙眼睛迅速唚滿了淚水。
她翕了翕唇,有些無措又有些委屈。默了默,才開口親昵地喚了一聲:“允安哥哥。”
周憬琛看著她,眼睫低垂,嘴角輕鬆的笑容漸漸收斂了起來。他聞聲隻淡淡地頷了頷首,對於突然衝到自己麵前的人既沒有表現出驚喜的情緒也沒有表現出驚訝來,隻是平靜無波地應了一聲:“嗯。”
顧明熙等一行人剛要到嘴邊的話全噎在了嗓子裡,四周忽然靜謐無聲。
葉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