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家一家子沒怪老爺子任性妄為,餘氏的幾個兄弟花招百出地煽風點火……全家跟著老爺子一起流放。
葉嘉:“……”一家子狠人。
餘老爺子教養子嗣全憑孩子的天性,從不苛求所有子女都成才,也不將書香世家的名頭死死扣在腦門上。餘氏就是餘家出了名的草包,從小被父兄捧在手心,隻顧美就好。也因著餘老爺子的這份教養,餘家反而各有各的特長,兄弟姐妹也比一般的世家出身的子嗣團結。
“外祖性子頗有些促狹,有些喜愛捉弄人。三位舅舅的性子雖說迥異,但都十分隨和,莫要擔心。”
……這麼說反而更擔心了。
葉嘉撓了撓臉頰,覺得事情肯定沒周憬琛說的那麼簡單。若是要去見外祖跟舅舅,何必喬裝打扮走這一趟?以如今的情況來說,他就是派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人給弄走都不是難事。
她狐疑的眼神掃過來,周憬琛咧開嘴角又笑起來:“確實還有彆的事,我也沒說去隻有一樁事。”
“……你該不會去策反安西都護府的都護吧?”
周憬琛握著梳子的手一滯,看向她。
“怎麼了?我猜的不對?”北庭都護府與安西都護府接壤,兩者都在關外。先前葉嘉就在想,若是大燕朝廷收到消息要對付周憬琛會從哪個方向過來。
思來想去,最便利的方法就是調動安西都護府的駐軍。安西都護府的兵力雖說及不上北庭,但此地各種生存環境比北庭強太多,糧食產量也更多。真要打起來,北庭還得分出一部分兵力去守住東北、西北、西麵的出口,不一定能在安西都護府的都護手中討到便宜。
換句話說,要想在關外站穩腳跟,並且擁有絕對的能力劍指中原,安西都護府是一定要拿下的。
周憬琛不緊不慢地給葉嘉挽了一個發髻,又給她捋了捋鬢角,堂而皇之地將那個梳子收回了衣裳裡。
葉嘉拿著周憬琛給的小鏡子左右照了照,不得不說,梳的很不錯。
她正盯著鏡子裡的自己欣賞美貌呢,十分滿意這個新發型。身側的人忽然傾下身子,臉從肩膀處側過來,湊到了她的跟前。清冽的氣息噴灑在葉嘉的肩頸,這人低頭在她的臉頰輕輕啄了一口。葉嘉臉上的溫熱觸之即離,她回過頭,周憬琛已經收斂了神情。
一本正經的模樣,仿佛方才隻是葉嘉的錯覺:“……”
趁著葉嘉晃神,一隻素白的手很是自然地順走葉嘉手裡的小鏡子。當著葉嘉的麵抽出帕子仔細地擦了擦鏡麵,然後理直氣壯地塞到自己的衣服裡。
“……多照幾下都不行啊?小氣鬼!”這廝有的行為簡直是令人發指,要不是親身經曆知曉這人床上不是人,葉嘉都要懷疑他是分桃斷袖了。畢竟正常男子誰貼身帶小鏡子和梳子啊?
周憬琛斜了她一眼,幽幽地道:“吃飯的玩意兒如何不小心?你要是不小心給我摔了可怎麼辦?”
“誰家吃飯用鏡子和梳子!”
“我呀。”周憬琛是一點不羞愧,甚至還有些理直氣壯:“畢竟牙口不好,隻能吃軟飯。”
葉嘉:“……”
“確實如嘉娘所說的,是為了安西都護府的兵權。”周憬琛並非是故意瞞著葉嘉,隻是這些事情不需要每一步都說的很清楚。做的時候,葉嘉自然就會知曉。
“果然,我就知道。”
葉嘉捋起垂落在身前的一縷頭發,圈在手指上轉,“一路這麼平靜,是朝廷還沒反應過來麼?”
古時候交通不便,車馬很慢。兼之天氣嚴寒,關外與關內距離很遠,而當今朝廷並不放太多心思在西北之地。諸多因素阻礙了信息的傳遞,確實是有這個可能的。
周憬琛聞言冷笑了一聲,並沒有多做解釋:“至少在五月之前,朝廷都不會有太大的動靜。”
葉嘉揚了揚眉,約莫能明白周憬琛的心情。
事實上,這本怎麼說呢,是一個專注於情愛的。雖說葉嘉早已不記得書中劇情,但印象還是有的。暴.君皇帝的所有心思都用在了如何討女主歡心之上。整日裡為女主爭風吃醋,並高調地彰顯女主與眾不同的獨寵地位以外,暴.君男主好像就沒彆的事做。
故事之外的人或許會感動於男女主的感情如此真摯,天底下獨一份的寵愛是有多感人。但刨除情情愛愛,作為一個皇帝,男主未免也太遊手好閒了。以至於後來被殺,葉嘉都覺得合情合理。
……行吧,既然他這麼說,葉嘉也放下了心。
葉嘉坐在窗邊聽了會兒雨,周憬琛就坐在她的對麵看文書。
他的目光不由地望遠,葉嘉難得地發起呆。她自打穿過來就一直繃緊神經,沒有閒下來過。這般什麼都不想的時候少之又少。葉嘉不由地算起了從東鄉鎮下來到於闐的路程。走上下筆直的路線,大約是三百裡路。馬車跑得快的話,一天一夜就到了。
他們昨日夜裡出發,如今路程應該走了六分之一。
想著想著,對麵又傳來模糊的打罵聲。葉嘉眉頭微皺,站起身來。
剛一動,周憬琛抬起頭:“去哪兒?”
“……去外頭看看。”她又不跑,葉嘉有些無奈,“我去去就來。”
周憬琛目光追著她的背影,等到門吱呀一聲從外麵關上,他才扭頭看向屋外。細雨朦朧之中,院子對麵的一個角落裡,胖墩墩的廚子正在踢打一個人。周憬琛低下頭盯著信紙上的一行字,‘顧明翼卒,顧家主母深夜進宮,求見貴妃。’
安靜的屋內響起一聲輕輕的嗤笑,周憬琛麵無表情地點燃了桌上的燈,引燃了信件。
“牆頭草。”
且不說牆頭草顧家從來就不會立場堅定,葉嘉順著走廊走到胖廚子吵鬨的地方。離得近了,葉嘉才看清楚他正在踹一個瘦巴巴的乞丐。那乞丐頂著一頭汙糟的頭發,臉藏在頭發之中。身上穿得很單薄,破破爛爛的。整個人蜷縮成一團,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全是汙漬。
“叫你偷東西!叫你偷東西!”胖廚子踢打得用力,臉上的肉隨著他的動作一顫一顫的,“今兒我不給你打死也得給你打殘!”
蜷縮成一團的乞丐嗚嗚地嗚咽著,話都說不清楚。
葉嘉看著實在是於心不忍,最終還是開口多管閒事:“住手,彆踹了!”
胖廚子聽到有人阻撓他,陰沉著臉剛想罵一句‘多管閒事的滾蛋’。結果對上了葉嘉的臉,頓時就是一僵。他還記得葉嘉隨手一個就是一兩多,臉上的肥肉一抖,陰狠的神情就變成了討好。
他搓著手,停了腳。
“客人,你怎麼過來了?瞧這下雨天的,外麵冷的厲害,可千萬莫被雨淋臟了鞋子。”
見葉嘉看著地上發抖的乞丐,他表情變了幾變才開口道:“客人有所不知。並非是小人心腸歹毒,非得踢踹無家之人。實在是這乞丐行事討嫌,身上也臟汙,總是溜進後廚來偷拿東西。教訓了幾回都死性不改,稍不留神就又來偷。你看這……”
小偷總來偷東西確實是挺煩的,做生意的誰都不喜歡被人小偷小摸。葉嘉能理解,但是打的這麼狠倒也沒必要。
“莫打了,他的饅頭錢我替他付了。”
自己掙錢就是這點好,葉嘉想施舍就施舍,絲毫沒有心理負擔。
那胖廚子一聽這位出手大方的夫人要給乞丐付錢,頓時態度是大轉變。
他於是搓了搓手走過來,葉嘉目光越過他落到地上蜷縮的人身上。那瘦小的乞丐不知是傷到哪兒,身上一直在打顫。葉嘉看了他一眼,皺眉:“從賬上走。”
“是是。”廚子頓時一僵,嘿嘿地笑起來。
沒拿到賞銀的廚子不情不願地走了。
葉嘉蹲在了那乞丐的身前。湊近了才發現這乞丐是個老婦人。臉上的汙垢愛多,看不清長相,但能看得出年紀不小了。餓得瘦骨嶙峋的,手裡抓著一個饅頭,用力得五根手指頭都摳進去。
“你還站的起來麼?”葉嘉看她不停地打顫,雙腿蜷縮著在地上好似不能動。也沒顧得上這人身上臟,一股子難聞的腥臭味,伸手拉過這人的胳膊想把人給拉起來。
結果手才一伸過去,這沒哭沒鬨的老婦人就叫喚了起來。她兩隻手不停地擺弄,做出抗拒的姿態。也是她的手抬起來,葉嘉才注意到這人懷裡抱著一個白瓷的罐子。看那模樣是上等的瓷器,大小跟葉嘉裝辣椒醬的陶罐差不多。也就是,一隻六七斤的寒瓜大小。
方才她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原來是在保護這個白瓷罐子。葉嘉覺得這個陶瓷罐子瞧著有點眼熟,怎麼看怎麼像骨灰壇子。但是如今的朝代不是應該都講究土葬麼?說什麼火葬算是挫骨揚灰來著……
葉嘉也不是專業的學曆史或者風俗的,不大懂。覺得不大可能是骨灰壇子,想伸手拿過來看一眼。
“彆碰它,彆碰它,彆碰它!你彆碰它,彆碰它,彆碰它!”
乞丐一麵抗拒地吵著,一麵又死死抱住那個白瓷罐。
她本來很安靜,此時跟瘋魔了似的語速極快又反複地念著:“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菊花開,菊花殘,賽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閒。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菊花開,菊花殘,賽雁高飛人未還……”
葉嘉聽著有些不對,這分明就是詞句。
她皺著眉頭蹲在臟兮兮的老婦人麵前,聽她反複將這首詞念了不下十遍,越發的覺得怪異。她心裡隱約有個猜想,她於是去大堂又開了一間屋子。叫來護衛,強行將這老婦人架回屋子。叫了些熱水,葉嘉特意請後頭粗實婆子過來給老婦人刷洗乾淨。
舊衣裳借了一套給這人,收拾出來,葉嘉才看清楚這老婦人的麵貌。
麵容已經十分蒼老,瞧著得有六七十的樣子。不過古時候的人日子過得苦,老的快,也分辨不出具體的年紀。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老乞丐年輕時候相貌應當不錯。
她此時蜷縮在床上,懷裡還抱著那個白瓷罐子。嘴裡嘀嘀咕咕地在念著:“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葉嘉弄這麼大的動靜,周憬琛自然過來瞧瞧:“怎麼了?這是什麼人?”
“不知道。”葉嘉就是看她這麼冷的天穿得那麼單薄有點可憐,施舍一點同情心,“好像是精神病,不是,我是說,一個餓得進來偷吃食的乞丐。剛才瞧見有人在踢打她,我看著可憐就阻止了。相公,你說她懷裡抱著的那個是什麼?”
“嗯?”
周憬琛進來以後隻掃視了一眼老婦人,聞言看也不看老婦人便道:“骨灰壇。”
“骨灰壇??”
葉嘉震驚,“火葬這麼早就有麼?咱不是都土葬嗎??”
周憬琛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葉嘉,葉嘉還沒意識到自己驚詫之下失言,就聽到他又有地解釋道:“中原地區都是土葬,漢人也大多土葬。但佛既謝世,香木焚屍,靈滑分碎②。火葬也有,卒於長安,依外國法,以火焚屍③。”
葉嘉:“……”孤陋寡聞了她。
“她抱著一個骨灰壇,骨灰壇是能隨意帶走的嗎?”葉嘉儘力忽略到周憬琛落到自己身上的眼神,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非常暴露自己的話,葉嘉的心跳咚咚地跳動起來。
“不能。”周憬琛看向老婦人,“嘉娘救她是預備做什麼?還是有什麼發現?”
“啊,沒,”葉嘉搖了搖頭,無辜道:“這附近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乞討也討不來食物。我怕這人死在這。咱們不是要去於闐?順路載她一程,把她送到有人煙的城鎮上去討生活,應該會容易些。或者送去官府,看官府能不能關一下,總得給人一條生路……”
周憬琛沒說什麼,反倒是目光靜靜地落到那老婦人的脖子上。老婦人的脖子上掛著一塊黑乎乎的東西,有些像鐵,又有點像銅,花紋十分熟悉。
“能帶一截路麼?”葉嘉看老婦人模樣實在可憐,“說不定還能加一個人設,比如商戶夫妻倆帶患病老母親四處求醫問藥什麼的,是不是比行商更有說服力一點?”
周憬琛:“……嘉娘說的有禮,就是娘知道了可能會不高興。”
葉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