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1 / 2)

雖說話是如此,但那戎服男子也不敢輕舉妄動。這年輕男女的樣貌氣度看著就不像一般人。他們這些常年在外奔波做事的人其實最有眼色,看菜下碟是基本。被周憬琛冷冽地掃視一眼,那戎服男子便知情識趣地退後了幾步,不敢再靠得葉嘉太近。

與此同時,周憬琛的身後立即就有幾個護衛圍上來。

四五個護衛人高馬大,腰間都是掛著佩刀。每個人走路腳步落地很輕,顯然各個都是會武之人。那戎服男子忌憚這無聲的威脅便又退開兩步,說話態度也變得和善了起來。

“我們並未見過畫像上的人。”葉嘉彎了彎嘴角,“不若你去旁處問問。我夫妻二人此行是來於闐探親的,請大夫乃是家中有親眷生病,與你們尋人並無乾係。”

雖說不清楚老婦人是什麼身份,但能把虎符當掛墜掛在脖子上的人必定不可能簡單。安西都護府的大都護以抓捕盜賊為名四處搜。出於謹慎,葉嘉暫時沒打算將老婦人交出來。周憬琛是秘密出行,自然是越不起眼越好,自然更不想跟這件事扯上關係。

再說,她的這番話也不算說謊,畢竟照著這個畫像來看的話,是確實不像。

那戎服男子不知信了沒有,目光在周憬琛的身上落了落。而後客氣地點點頭,手一揮,帶著人離開。

他們人一走,街道上的行人才敢走動。

客棧的夥計才陪著笑臉小心翼翼的走出來,他方才也聽到葉嘉的話。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客人,你們可算是回來了。今兒個玄字三號房的老太太白日裡忽然跑出去,怎麼拉也拉不住。大家夥兒怕老太太有什麼事,就給她送回屋去。拉扯的時候磕磕碰碰的,也不曉得有沒有事……”

“撞到哪兒了麼?”

“也沒有撞到,估計腦袋磕到一點……”夥計頓時有些支支吾吾的。

葉嘉皺了皺眉頭,倒也沒說什麼,隻先一步進去看看。

周憬琛目送葉嘉的背影進屋,轉頭看向不遠處匆忙離開的官兵,眼眸幽沉。

“大人。”跟來的五個人,說是護衛,其實也是他手下衷心的戰將。

這次周憬琛出門不便於帶太多人,所以挑選的都是武藝十分高超的人。他們與其說是充當下人,其實是暗地裡幫周憬琛打探消息和做一些不能抬到台麵上的事。

周憬琛點點頭,“先進去吧,回屋裡再說。”

餘老爺子臨行前給的那枚印章,其實是天下書屋的印章。

餘家乃四百年的世家,雖說明麵上的財物都被朝廷抄沒,但有些東西並非是抄沒就能拿走的。

比如說名望,比如說敬重。

這天下書屋在大燕境內開設已有幾百多年,從餘家五代以前便創辦了,如今已有三十多家分店。每一個天下書局的掌櫃都是餘家走出去的人,遵守著餘家的規則做事,乃是各個地域讀書人最推崇的地方。

緣由有許多,其中最重要的是,天下書屋擁有非常龐大的藏書。雖隻是拓本,但也十分珍貴。且各地的天下書局都會遵守餘家的要求為當地的寒門學子提供便利。讀書人惜書愛書便能免費借閱天下書局的藏書。書局還專門為當地有天賦且勤奮的學子提供抄書賺錢的路子。

這些事彆看著小,但堅持這麼多年便已經成了威望。再說,古時候的書籍乃十分珍貴之物。古籍隻被權貴私人收藏,許多孤本更是絕無僅有,寒門學子受出身門第或者經濟的限製根本接觸不到。天下書局將讀書的權利贈予讀書人,乃是極為慷慨且功在千秋的事。

天下書局做了百年,在大燕乃至前朝都算獨一份,可見天下書局在讀書人心中的地位。

餘家被抄之前,餘家將天下書局轉到了暗處。如今天下書局明麵上早已四分五裂,但私下裡還是餘家的。隻是如今多了一個規矩,天下書屋認信物不認人。餘家人來也不認。

現在這個信物給了周憬琛和葉嘉。

是的,天下書局兩個信物,一個印章,一個玉佩。印章在周憬琛手上,玉佩就是老爺子腰間掛的那個,見葉嘉的時候沒見麵禮,順手拽下來給了葉嘉。葉嘉如今還不知自己兜裡那個玉佩是什麼,正疾步往老婦人住的那間屋子去。

屋子門是關著的,屋內屋外靜悄悄的。也不知那老婦人是睡熟了還是怎麼,葉嘉推開門裡頭也安靜。

難道睡了?

老婦人身子不好,底子很虛,老大夫隻給開了安神的藥。隻要喝上一貼都要睡上許久。葉嘉心裡正嘀咕著,人已經走進屋裡。

抬眸看到一個老太太安靜地坐在窗邊盯著窗外看。身上衣裳穿得齊齊整整的,聽見耳後有動靜便扭過頭來。她額頭上一個老大的包,那眼神那模樣竟然像個正常人。窗戶是開著的,樹木被夕陽的餘暉拉得影子老長。風一吹,草木的味道被送入屋中。

葉嘉一愣,站在原地沒動:“老太太你,清醒了……”

“嗯,清醒了,我這病是一陣一陣的。”

那老婦人撫了撫還陣痛的額頭,看著葉嘉走近了竟然彎起嘴角笑起來:“孩子,聽說是你做主將我帶到鎮上來看大夫的。老婆子姓楊,多謝你救了老婆子的命。老婆子年紀大,得了瘋病。人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孩子你好心給老婆子請大夫,真是有勞你了。”

“哪裡,”葉嘉這才確定人是真清醒了,頓時便也笑道:“不過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老婦人笑了笑,葉嘉於是便在她的對麵坐下來。

葉嘉來的倉促,此時身上還穿著去餘家做客時的衣裳。衣裳料子跟首飾都是周憬琛叫人送來的,都是安西都護府沒有的東西。兩人坐下,老婦人的目光在葉嘉的身上落了落便扭過頭去。一雙眼睛恍惚地盯著窗外。懷中抱著那個骨灰壇,一隻手正在摩挲地擦拭著。

明明麵無表情,她的一舉一動卻顯出了十分的落寞與悲痛。

葉嘉自打先前發現她抱著的什麼東西以後就已經猜到了大概的故事。年老失獨,不外乎於此。

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葉嘉扭頭看向老婦人。

老婦人神誌清醒的時候,看起來很有幾分養尊處優的氣質。雖說此時打破人家的思緒不大禮貌,但難得老婦人是清醒的,有些事情還是得問清楚。

翕了翕嘴,葉嘉單手拄唇咳嗽了一聲,將老婦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說起來,當初會帶上她是葉嘉的一時心軟,她怕一個年老的乞丐在荒郊野嶺被餓死,捎帶來繁華之地還能乞討到一些吃食。後來又陰差陽錯地發現她脖子上掛的虎符……雖說出於某種目的,葉嘉他們才決定把人給留下來。但老太太畢竟不是親人,葉嘉不可能之後一直帶著她,總歸是要送人離開的。

思索了片刻,葉嘉也不拐彎抹角就直接問出來:“老太太是安西都護府什麼人?”

“嗯?”

葉嘉這一開口,就是開門見山。

老太太似乎沒想到葉嘉會這麼問,頓了頓,手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脖子。然後經常能摸到一根繩的,此時摸了個空。她脖子上掛著的東西不見了。

葉嘉見狀眼神微微一閃,沒有說話。

老婦人到是沒有立即懷疑葉嘉,隻放下了骨灰壇起身去床上找。

她心道葉嘉穿得這樣富貴,不像會隨便拿彆人東西的,那東西黑乎乎的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銅牌。當初她隻草草地用個繩子穿起來戴在身上,看起來潦草。一直帶著也沒有人偷拿。便也下意識地覺得看起來不值錢的東西不會有人拿。

此時她在床上找了半天沒找到時,忽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葉嘉能猜到安西都護府極有可能是認出了虎符。那,認出了肯定會拿走……

老婦人頓時臉色變得驚慌了起來,她扭過頭看向葉嘉:“我脖子上掛的那個令牌……”

“是我拿的。”葉嘉很坦率的承認了,“我吩咐人給你洗漱時從你脖子上取下來的。老太能告知我你的身份麼?”

話都直白說出來,楊老太也不用編理由狡辯了。

她站在原地沒有動,佝僂著腰肢驚疑不定地打量著葉嘉。十七八歲的樣子,生得十分貌美。這麼年輕卻認識虎符,身份估計也不簡單。極有可能也是將門中人。畢竟這世上認識虎符的人實在少數。

她猶豫許久,問葉嘉道:“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一介商人,與外子前來安西都護府做買賣。”

葉嘉的眼神閃了閃,換了一種說法道:“之所以會猜測老太與安西都護府的關係,實在是一路上太多人拿著你的畫像在找人。安西大都護發出通緝令,重金懸賞盜取都護府重寶的老婦人。楊老太,你脖子上的那塊東西是都護府丟失的重寶?”

說著話,葉嘉將從周憬琛那裡拿來的假的令牌啪嗒一聲放到了桌子上。

楊老太看到令牌,見葉嘉沒有私吞,再一聽她的話就相信了。

她兩手攥在一起,緊繃的肩膀頓時就放鬆下來。見葉嘉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她彎了彎眼角幽幽地歎了口氣,抬腿又走回了窗邊坐下來。葉嘉表現得坦誠,她便也不想隱瞞。思索了片刻,坦率地點頭:“我乃前安西都護府大都護的夫人。“

說著,低頭看向虎符:“如今的大都護乃我喬家義子,此物乃我亡夫的隨身物品。”

“……義子?”葉嘉倒是愣了愣。

“正是,”楊老太扯了扯嘴角,眉宇之中的鬱色更濃鬱了,“我與亡夫無兒無女。”

葉嘉心中微微一驚,皺起了眉頭。安西都護府大都護一職居然父子相承,這大燕的官職又不是世襲製度,怎會父子連任?

這裡頭定然是有貓膩的,邏輯不對。事實上,大燕律例和主法,除了王爵的爵位能夠世襲傳承,官職從來都是朝廷和尚書省來進行任免。

安西都護府的大都護若是更替,必定是由朝廷重新指派一名都護來接任。安西都護府就古怪了,前任大都護去世,大都護的夫人帶著虎符流落民間,卻由養子堂而皇之的繼位。如今這個義子不僅霸占了府邸,並且以大都護府失竊的名義通緝義母,這是什麼離譜的事情?

葉嘉不由深思起來。若當真是這般,那是不是代表如今的大都護其實名不正言不順,且手頭也沒有虎符?

事實上,虎符這東西雖說是個死物,在軍中卻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是號令千軍的重要信物。

這東西就跟皇帝的玉璽似的,一個當皇帝的人沒有玉璽到手的權利名不正言不順,一個當將領若沒有虎符,那也指揮不了千軍萬馬,成不了事。怪不得懸賞老婦人附加那些奇怪的要求:不可傷人,不可搜身。這是不是意味著,如今的安西大都護是個扯大皮的。

換言之,隻需要有把柄戳破大都護來路不正,就能輕易將這個人給拉下馬。

……周憬琛來此地是為了這樁事麼?

她正琢磨呢,耳邊忽然傳來老婦人的聲音。

老婦人將假的虎符掛回了脖子上塞衣服裡藏好,不知何時坐到了葉嘉的對麵。葉嘉抬起頭,見她指著外麵的一個人問道:“孩子,那俊俏的後生是你相公麼?”

“嗯?”葉嘉聞言,抬眸看向她正在看的地方。

那地方站著一個身量修長的男子,烏發垂肩,白袍獵獵。餘暉為他披了一層金光,更顯得風度翩翩。逆光站著模糊了五官,隻看得清一雙清冽明亮的眼睛和彎起的嘴角。不是旁人,正是周憬琛。那廝正在樹下與人說話,聲音低到聽不見。

察覺到目光扭過身,見是葉嘉在看他,彎起了眼角笑容如雲雨初霽。

葉嘉心倏地一動,垂下眼簾道:“嗯,是我相公。”

她這般略有幾分拘謹的舉動,惹得旁邊的老婦人輕輕一笑。老婦人似乎對小夫妻的感情十分感興趣,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笑容也變得溫暖起來。東西拿回來她就仿佛心安了,此時興致勃勃地觀察年輕人。她盯了葉嘉許久,不由地稱讚起葉嘉的樣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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