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伽羅是在萬眾矚目中走進錄製間的,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他, 閃爍著期待的光芒,而他先與宋博士對視了一下, 然後才直勾勾地看向坐在圓桌一側的少年。
“你身上有一股很強大的力量。”甫一坐定,他便對少年緩緩開口。
“真的嗎?我很強大嗎?”少年把握得很緊的兩個拳頭按壓在桌上, 一副激動難耐又隱隱透著好奇的模樣。
梵伽羅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然後緩慢搖頭:“我想你會錯意了,這股力量並不屬於你, 它在波動, 卻並沒有摻雜你的氣息, 可見你並不是一個強大的人。”
少年在極力偽裝天真無垢的模樣,但眼裡的倨傲自負和輕蔑鄙夷卻已經滿得快溢出來了。他看不起在場的所有人, 也的確認為自己是非常強大的, 所以在聽見梵伽羅的第一句話時難以掩飾地開心了一下,卻又在聽見第二句之後忘了偽裝, 露出一張扭曲的臉。
他的眼睛浮出一層戾氣, 嘴角卻硬生生地彎了彎,露出一抹緊張羞澀的笑容, 再搭配上他稚嫩的臉龐, 給人的感覺十分分裂。
梵伽羅自入座之後就沒再看彆人,雙眼牢牢鎖定了少年, 而少年也一樣。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展開無聲地廝殺,互相都把彼此視作獵物。在常人眼中, 他們隻是麵對麵地靜坐,似乎都很平和,然而在常人看不見的異度空間裡,卻有兩股磁場在悄然蔓延、輕觸、試探,然後化作矛或劍,爭鋒相對。
宋睿的感知比任何人都敏銳,所以他這會兒已正襟危坐,換了一副肅然的表情。
“大哥哥,你好像也並不強大呢。你給我的感覺很虛弱。”少年歪著腦袋刺了一句,嗓音很甜軟,同樣是脆生生地叫著大哥哥,語氣卻造作得令人惡心。
梵伽羅微微蹙起眉頭,實在難以容忍虛假到這種程度的孩子。
“可以開始了嗎?”他禮貌詢問。
“大哥哥,你開始吧。我先說好規則哦,你不可以碰觸我,也不可以碰觸我的私人物品,你隻能隔著這張桌子通靈。如果你感應不到我的真實狀況,你要在媒體上承認自己是個大騙子。大哥哥,你還敢來嗎?”少年笑著勾唇,語氣還是那般羞澀,說出口的話卻再強硬不過。
他的外表和內心簡直呈現出了兩個極端,而他的父母卻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反倒露出驕傲的神色。天才就該有把所有平庸者踩在腳底的傲氣!經此一事,兒子的名氣會更大,未來的前途也會更光明。
很明顯,他們這次是有備而來,若能解決兒子的問題自然最好,不能解決也得踩著節目組的超高收視率往上爬一爬,把兒子的聲望打出去。像他這樣的天才就該獲得所有人的重視!最好國家能夠插手,給兒子找來全世界最權威的腦科醫生看看病。
是的,他們也知道兒子生病了需要看病,但無奈他們都是普通的工薪階層,實在沒錢,卻又想給兒子請最好的醫生,這才把主意打到了《奇人的世界》頭上。兒子可比這裡麵的靈媒牛多了!
錄製間裡的氛圍越發僵持起來,不知從何時起,嘉賓和節目組的工作人員竟已分化成了完全敵對的兩個陣營。
梵伽羅不管這些人心裡暗藏著什麼鬼,隻是語氣平靜地說道:“開始吧。”
宋睿卻在此時握住了他的手,眼裡隱含擔憂。沈途的戒備心很強,又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保護,他唯恐青年在讀取的過程中再次受到傷害。他記得他說過,通靈的過程與博弈相仿,也會有殞命的危險。
“我所說的機遇就在他身上。”梵伽羅湊到宋博士耳邊低不可聞地解釋。這場博弈他必須參與,沒有退卻的可能。
宋睿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把強有力的手收了回去。
“大哥哥,你是不是不行啊?”少年再次出言刺激。
宋睿瞥了他一眼,視線銳利如刀。以往有很多次,他會忽然對某個人產生強烈的殺意,然後又憑借意誌力壓下去。但這一次,那殺意來得如此洶湧,竟已令他的指尖不受控製地顫抖。
梵伽羅冰冷的手忽然伸過來,輕輕拍打他的手背,眼睛卻盯著少年,微笑道:“我先試一試吧。”
“好啊,我最期待的人就是大哥哥。我的問題真的很嚴重,除了大哥哥,我不知道還有誰能幫我。大哥哥,你一定可以的吧?”少年又褒揚了梵伽羅一番,但話語卻怎麼聽怎麼不順耳。他靠倒在椅背上,眼睛彎成兩枚月牙,圓圓的臉蛋紅撲撲的一片,軟嫩得像一個麵團。
但是這一幕看在梵伽羅眼裡卻等同於一隻猛獸終於露出了尖利的獠牙。那股環繞在少年身周的磁場由蜿蜒浮遊的流態忽然轉變成了密密麻麻的錐刺,隻需輕輕一觸就能把進犯者紮得遍體鱗傷。僅在眨眼間,他就從麵團進化成了一枚觸之即爆的炸.彈。
若在往常,敵人示之以矛,梵伽羅自然也會以刀兵相見,但偏偏今天不一樣,今天他受了很重的傷,五臟六腑都碎了,劇烈的疼痛正時時刻刻燒灼著他的靈魂,讓他陷入持續性的虛弱。他沒有刀兵,也沒有矛,更沒有堅固的盾,隻有不得不為的堅韌和永不退卻的無畏。
他終其一生都沒向任何人低過頭,這話絕不是虛言。
他把掌心懸在少年臉前,然後閉上眼,把細如發絲的神念裹纏在那股強大的能量場上,然後一點一點滲透、入侵。時間仿佛靜止了,少年癱坐在椅子上,雙手蓋著自己起起伏伏的肚子,耐心等待,臉上的笑容十分恬淡安逸,而梵伽羅則始終閉著眼,擰著眉,久久感應。
周圍的人緊張地看著他們,又不時抬頭看看牆上的掛鐘。
五分鐘過去了,沈父沈母開始不耐煩地催促:“還沒好啊?這也太久了吧?你們的靈媒到底行不行?這一個該不會又是騙子吧?他不是你們最強的選手嗎?”
“你說誰是騙子?元中州他們感應不出不代表他們就是騙子,是你們的兒子有問題!”宋溫暖拍著桌子反駁,卻被堂哥用力摁住了肩膀。
“安靜。”男人威嚴的嗓音衝破了幾乎凝滯的空氣,緊繃的臉龐也表明他正極力按捺著焦躁的情緒。
沈父沈母是典型的欺軟怕硬,礙於宋睿的權威,隻能不甘不願地閉嘴。
又過了五分鐘,梵伽羅才緩緩放下手,睜開眼,猝不及防地咳了幾聲。他以手掩唇,堵住了由喉頭深處湧上來的鐵鏽味。由於這次交鋒,他早已重傷的內臟又遭受了二次碾壓,如今已化成血水湧.入口腔,在他的舌尖傳遞著腥鹹的味道,又被他默默咽了下去。
他的咳嗽很輕微克製,表情也並不痛苦,旁人隻會以為他是喉嚨不舒服,但少年和宋睿卻齊齊抽.動鼻尖,似在嗅聞,然後一個表情得意,一個麵色鐵青。
宋睿把手藏在桌下,緊握成拳,很想說一句“夠了,可以了”,然而青年不喊停,他竟也不敢喊停。
沈途則毫無顧忌地嚷嚷道:“梵伽羅,你受傷了嗎?為什麼呀?是我太強大了嗎?你感應到了什麼?”
梵伽羅又不著痕跡地咽下一口血水,搖頭道:“我說過,那股力量不屬於你,你也並不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