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兩百多年, 林念慈對自己從來沒這麼狠過,竟毫不猶豫地利用鐵圈鋸斷雙手雙腳,從高高的祭台滾落。
她躺在地上疼得嚎啕大哭, 卻已經沒有雙手可以用來抹淚, 更沒有雙足用來奔跑。
在極致的痛苦中,她不免又想起了一輩子都在嗬護自己的那個人, 於是張開蒼白的唇, 喃喃地喊了一聲“師父。”
淚水從她發紅的眼眶裡源源不斷地滾落, 但那個能為她溫柔拭去眼淚的人卻因為認清了她的真麵目, 再也不願多看她一眼。
那天她頭也不回地逃了, 不是狼心狗肺, 也不是毫無眷戀,正相反,恰是因為愛得太深, 看得太重,才更不敢去麵對師父譴責失望的目光。
如果沒有梵伽羅就好了,如果時光能夠倒回, 可以徹底將他抹去,我的人生會變得完全不一樣。在師父心目裡,我永遠都會是最初最好的模樣。
這個想法從林念慈的心底深處湧上, 化為執念, 縈繞在她的腦海。
但是誰能將梵伽羅抹除誰又能讓時光倒回
除了神, 林念慈找不到第二個答案。
於是她低聲笑開了,然後閉上眼, 默默召喚曾經被她當成福祉賞賜出去的那些光點。
從監控器裡看見林念慈瘋狂的舉動, 一群黑衣人匆忙推門進來,把沒了手足的林念慈抬上擔架, 送去醫院。他們沒想到這位聖女大人關鍵時刻竟然能對自己這麼狠,怕是瘋了才會如此。
然而他們剛走出密室,雙膝就軟了下來,繼而跪倒在地,發出痛苦的呻吟。
林念慈從歪斜的擔架上滾落,疼得直抽搐,嘴裡卻發出近乎於瘋狂的笑聲。
一個個光團正從黑衣人的體內掙紮浮出,往林念慈沾滿鮮血的身體裡彙去,令她飛快長出新的雙手和雙腳。她撐著牆壁站起來,順著蜿蜒的長廊往外走,留下一個個鮮紅的掌印和一行行帶血的足跡。
她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滿目都是瘋狂的殺意。
這些信眾拋棄了她,那她就要拋棄信眾。什麼功德、信仰、人間香火、行善成神,都是騙人的。原來成神的路竟然那般簡單,拿到玉佩,將之煉化,如此而已。
林念慈一路走一路召喚著分散於全世界各地的光點,甚至於把玄誠子體內的兩個光點也召喚了回去。
而沉睡在冥穴裡的梵伽羅也隨之蘇醒,發出悠長的歎息。
“你醒了”宋睿每隔一小時就會來地下室看一眼。
“我醒了。”梵伽羅走到玄關處,換上皮鞋,平靜道“我等的最後一刻,要來臨了。”
宋睿心臟狠狠一跳,麵上的微笑差點維持不住。所謂“最後一刻”,聽上去似乎不是什麼好話。
“你去哪兒我送你。”但他沒有多問,隻是順應了這個人的一切行為舉止。
“先去找梵凱旋,然後把洋洋接回來,我們在家吃一頓飯怎麼樣”梵伽羅笑著問道。
“好。我給梵凱旋打個電話,問問他在哪兒,完了去學校接洋洋,再去超市買菜。”宋睿自然而然地答應下來,又問“我記得你和洋洋都沒有味覺”
“嗯,但吃飯隻是一個儀式,一家人整整齊齊就好。”
“不,不僅僅是一個儀式,我還想彌補你們的缺憾。我廚藝那麼好,你們卻嘗不出味道,豈不是太可惜了我會想辦法的。”宋睿點燃引擎,篤定開口。
梵伽羅支著頤默默看他,嘴角掛著一抹輕鬆愉悅的淺笑“在我心裡,你是無所不能的。你說有辦法,那肯定會有辦法。我很期待。”
“我忽然感覺壓力山大。”宋睿低聲一歎,末了又輕笑起來“不過你真的可以期待一下。”
兩人深深望著彼此,明亮雙瞳裡隻有當下的溫情與幸福,即便他們都明白,最後一刻或許意味著重新開始,又或許意味著一切都將終結
梵凱旋親自走到公司門口迎接兩人。
梵伽羅直接問道“請問丁羽先生在哪裡”
“他在外麵談業務,您找他有事”梵凱旋拿出手機“我馬上讓他回來。”
“好的,請他儘快,因為晚了,你或許就不存在了。”梵伽羅用平靜的語氣說著聳人聽聞的話。
“你是說我會消失”梵凱旋愣了愣。
“是的,所以請丁先生儘快。你不想把他一個人留在這世上吧”梵伽羅認真詢問。
梵凱旋麵色緊繃了一瞬,然後立刻撥通了丁羽的電話。宋睿卻在那邊淡淡開口“我也不想被獨自留在世上。”
這次輪到梵伽羅愣住了。他握住宋博士比自己還冰冷的手,有滿腹的話想要交代,最終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不會的,你要相信我,即便是落入地獄,我也會重新爬出來。”
他慎重許諾“我做到過一次,就能做到第二次。無論任何時候,請你不要忘記我們的約定,要始終相信我們還能再聚。”
宋睿緊緊握住他的手,沒有說話。始終還能再聚,這段話所包含的信息讓他的心逐漸凍結。再聚的前提是分離;始終的期限或許是遙遙無期。
有時候他真的很厭惡自己拿捏細節的能力。在彆人聽來會覺得非常安心的話,在他這裡卻隻會被剝離出最原始的本意,還原為最殘酷的真相。他明白,梵伽羅是在向自己告彆。
或者說死彆,應該更貼切。
在異於尋常的靜默中,丁羽滿頭大汗地跑進辦公室,還未坐定就氣喘籲籲地問道“梵老師,凱旋又出問題了嗎”
“另外許一個願望吧,就說隻要你還活著,梵凱旋就一定能活著。他在這個世界是無根之水,未曾有血緣的羈絆,隻是因為一根因果線才會存在。現在,有人要切斷這根因果線,所以他會隨之消失。”
“你許下這個願望,就是把他的因果線從這塊玉,轉移到自己身上,所以哪怕這塊玉消失,他也可以因為你的存在而一直存在。”
梵伽羅轉頭去看梵凱旋,問道“你沒有意見吧”
曾經那麼害怕被人掌控命運的梵凱旋,這次卻笑的輕鬆而無畏,“沒有意見。您說得沒錯,我本來就是因為小羽而存在的。他死了,我就死,我們倆始終要在一起。”
丁羽的眼眶紅了,不由抱住愛人的肩膀,與他依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