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跟著李紈在外麵玩兒了一個時辰才被奶娘帶著回去,賈珠還在屋裡,李紈就站在廊下,看著賈寶玉走遠了之後才回過頭來看向素雲。
“這孩子還是很可愛的,也沒有那麼能鬨騰。”
“這個年紀的孩子總歸都是可愛的,就算是站在那裡什麼都不做,都讓人想要抱一抱。”素雲在旁邊輕聲道。
李紈笑了笑,可愛是可愛,可就是不知道長大之後又是什麼樣子了,她也隻是隨意說一句而已,轉過身來看著素雲道:“先前從家中回來的時候,哥哥問了你什麼?”
素雲低下頭道:“也沒有問什麼,隻是問了問您這兩日在賈家過的好不好,有沒有人為難您,又問大爺有沒有因為先前的事情記恨。我都照實說的,說您在這邊並未受欺負。”
李紈見素雲低著頭,又問:“你沒有和哥哥說我說手腕受傷的事情?”
“……沒有。”
“果真是沒有?”
“沒有。”
李紈一見素雲的反應就知道素雲定然是說了,還在家中的時候哥哥就說雖然如今還不能做什麼,但是往後絕對不會讓她受委屈的,這次的事情素雲如果真的說了,哥哥怕是已經記在心裡了。
可她手腕上的這個淤青隻能算是一個誤會,也算是漲了一個教訓,往後賈珠睡覺的時候她不要往前麵湊就是了,看來還得找個機會和哥哥解釋解釋,不然這點小事情還要哥哥擔心。
收回思緒,李紈看著素雲道:“素雲,你從小就在我的身邊伺候了,我們也算是一同長大,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哥哥問你的時候你定然是說了。這一次我不怪你,但往後我沒讓你說的,你就什麼都不能說了。”
“可是,您是真的受了委屈了……”素雲道。
“這算是什麼委屈。”李紈搖了搖頭:“左右往後你不能什麼都說了。”
素雲點點頭:“是。”
李紈不想過多的責怪什麼,見素雲明白過來,點了點頭便往裡麵去了,進去之後見賈珠拿了一本書坐在窗邊看,她想了想,好像也沒有什麼話可以跟他說的,便也坐到了一邊去。
兩人隔得不遠,李紈靠在那兒眯著眼看著賈珠那邊,賈珠那一頁書許久了也沒有翻過,不像是在看書,倒像是在出神一樣。原本有些困意,這會兒忽然就沒有了,往賈珠那邊湊了湊。
“你在想什麼?”
賈珠正在想賈寶玉身上帶著的那塊玉,忽然聽見耳邊傳來聲音,隻得回過神來往李紈那邊就看了一眼,隻是一眼便收回目光落在書頁上:“沒想什麼。”
“剛剛那麼明顯的在出神還說是沒想說什麼,你以為我老眼昏花了嗎?”李紈所想兩隻手墊著,然後把下巴擱上去,覺得兩個人都已經搭上話,並不是前兩日那樣連話都沒有可以說的了。
賈珠並不回答她這個問題,李紈就繼續道:“其實這兩日我有許多話想要跟你說的,但是又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口,你好像也並不是很想聽我說話。”
“你說。”
李紈想了想,這件事情還是要從金陵的時候說起,那件事情現在算起來確實是她做錯了,沒有考慮周全。
“在金陵城的時候我跟你說過退婚,那件事情我已經做過了,我確實是做錯了,我理當給你賠罪的,你心裡有疙瘩也很正常,沒有疙瘩才不正常呢。你要是心裡不舒服你大可以跟我說,怎麼樣才算是舒服了,但凡是我能做的,我都不會拒絕的。”
賈珠放下書看向李紈。
他起先並沒有把這個人放在心上,在金陵城的時候他剛剛變成了賈珠,她來說要退婚的時候他並不覺得自己就是賈珠,是以感觸並不深。
且女子退婚在他看來也算不得是什麼天理不容的大事。
還是因為她要退婚的時候說出的籌碼才讓他多了幾分注意,這會兒忽然聽見她來認錯,他亦沒什麼太深刻的感覺,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片刻。
李紈無疑是長得很美的,芙蓉麵,柳葉細眉,妝容偏素淨反倒是更襯出幾分美意。眼中光芒是明亮乾淨的,就這麼看著他。
賈珠一眼掃過:“你當時退婚的時候,想必是覺得這門親事一定能退掉的。”
她當時確實是那麼想的,可還是她想多了,到底還是沒有完全的了解這個世界,她的骨子裡就帶著從前世界的觀念的。覺得退婚這種事情隻要她和賈珠達成協議了就成,卻忘了如今這個社會對於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婚事哪裡是說退就能退了的。
所以才說這件事情是她想的太簡單,做的太衝動。
這會兒對上賈珠的眼神,李紈忽然有些心虛,試圖移開話題。
“其實現在我和你說這些,也沒有其餘的意思,隻是覺得往後同在一個屋簷下的,你願不願意同我做夫妻是另外一回事,但至少不要太尷尬。先前是我做錯事情了,我也願意認錯。你心裡有什麼不滿一次性說出來我們一次性解決了如何?”
既然嫁進賈家了,她是想要獨善其身的,但賈家的結局擺在那兒,現在看來,賈政的官兒並不大,賈赦就……
小輩又還太小,算來算去賈珠還算是一根好苗苗了,如果能合作保證賈家不往覆滅的路上走的話,以後定然不會牽連爹娘和哥哥。
“你要如何解決?”
“這件事情還是看你啊,你覺得你心裡那個疙瘩怎麼樣才能消除呢?”
賈珠將書合上放到旁邊:“暫時還未想好,不過我這兒倒是有一件事情要問你。”
“你問。”能有問題就表示還是有握手言和的機會的嘛,李紈爽快的道。
“先前你退婚的時候曾說那個一定能治好我的大夫好像是沒什麼用處發,反倒是你兄長後來送來的那個大夫還有些用處,你說你當時當做籌碼的那個大夫究竟是誰?”
“……”
李紈沉默了片刻,眨了眨眼努力裝無辜的看著賈珠:“當時那個大夫醫好了哥哥,我就以為他醫術不錯,一定能治好你的,豈料沒什麼用處,大概是各有所長。”
“是嗎?”賈珠目光犀利的看著她:“不是你在中間做了手腳?”
“我……我能做什麼手腳啊?我又不懂得醫術。”
李紈對上他犀利的目光,不知為何忽然就有一些心虛,想起先前幫賈珠的時候他忽然睜開眼像是有所察覺的樣子,該不會是賈珠真的察覺到了什麼?下意識的坐直了身子,手放下來攏在衣袖中,緊張的捏著珠串上串著的小金棺。
賈珠將她的反應儘收眼底,隻是沒再說什麼。
“你……怎麼會忽然問這個,是你的身子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李紈小心的問了一句。
“沒什麼,隻是先前做了個夢,夢裡這場病好了不是大夫的功勞,反而是你醫術卓絕。”賈珠道。
“原來是做夢啊……”李紈鬆了一口氣,又道:“夢裡的事情怎麼能當真呢?我要真是醫術卓絕,當時在金陵的時候就自己給你看病了,哪裡需要那麼麻煩啊。”
“你說的也是,不過一場夢。”賈珠順著她的話說下去。
“……”
李紈看著他,明明他是順著她的話說了,暫時也沒有掉馬甲的危險了,可忽然之間就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捏著珠串的手因為放鬆慢慢的鬆開,李紈沉默了片刻,看向賈珠放在一邊的書。
“你看的這是什麼書啊?”
問的時候往那邊看了一眼,賈珠見她好奇才開口:“韓非子。”
“你喜歡看這一類的書啊,韓非子這本書我先前也看過,隻是很多地方太過深奧,我看不大明白。”李紈道。
在李家,自然是沒有看過《韓非子》這本書的,還是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之前,讀書的時候學過這中間的片段,當時是一個比較簡單的片段,她又去買了完整的。隻是她境界不夠,有很多地方確實是琢磨不明白。
“你還看這些書?”賈珠頗為詫異。
“看過,不過肯定沒有你看的通透。”李紈道。
賈珠看著她道:“韓子師從儒家,卻繼承法家,韓非子一書中多是他的主張,對君王很有用的一本書。”
“這個倒是,不過仔細想想,書中很多地方我雖說沒有看懂,可也並非隻對君王有用,亂世用重典,太平天下也少不了刑法,這些主張對百姓其實也是有用的。”李紈道。
賈珠看著她:“你倒是真的看過。”
“那是自然,這種事情我騙你又沒什麼好處,為什麼要廢這個心神呢?”李紈努努嘴。
“你若是愛看,自然也可以看,不懂得地方多琢磨琢磨也就明白了。”
不知為何,李紈忽然就覺得賈珠的語氣都要溫和了一些,難不成就是因為她這本《韓非子》,所以他有了一種見到知音的感覺?
但不管是因為什麼,能這樣說說話,儘管不是很熟悉,也總比兩個人在一間房間裡卻連話都說不上兩句比較好。
李紈見賈珠的神色還算是溫和,忽然道:“今天晚上我睡床成嗎?”
“不行。”賈珠拒絕的毫無餘地。
“……”
她覺得對於睡床這件事情可以暫時放棄了。
“不睡就不睡,你還是看你的,你那邊的書我能拿來看看麼?”李紈看著對麵那個書架。
“可以。”
得到肯定,李紈立刻就高興了,起身去書架那邊看了一會兒,最後抽了一本《水經注》過來,賈珠已經重新翻開書開始看了,她這會兒沒什麼睡意,隻打了一個嗬欠翻開書的時候還是興致勃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