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呼嘯,陰沉的天空落著大朵大朵的雪花,整個世界都被潑上了厚厚的一層白色,明晃晃的刺著眼疼。
這已經是第三天了。
暝秋感覺自己的翅膀被雪凍住,羽毛全部粘在一起硬邦邦的,仿佛背上背了兩大塊冰。
作為族裡最漂亮的未成年小獙獸,暝秋有著紅色的水滑皮毛和雪白的腹部、四肢。平時跑跳起來的時候,就像是一團火燒在了雪團上,總是被同齡的小獙獸投來嫉妒的視線。
而此時這些漂亮毛茸茸的毛發因為在雪地裡走了足足三天,它們失去了從前的光澤,變得黯淡粗糙,粘著一層白霜,僵硬無比,又硬又重得不再是秋可以炫耀的資本,而是累贅的負擔。
他已經足足走了三天了,大雪天沒有什麼活物還在外麵活動,就連蟲子也都鑽進了自己溫暖的洞穴。
任何有過生存經驗的動物都知道,在這樣的暴雪天氣遠離自己的窩,是無異於找死的行為。
除了暝秋。
半歲多點的小獙獸迎來了自己的叛逆期,他不再願意像小時候那樣蜷縮在母親柔軟的腹下,不再願意接受父親辛苦獵來的食物。
暝秋覺得自己長大了。
他擁有著撕碎鳥雀的爪牙,有著一掌拍碎洞裡土塊的力量,他是族裡跑的最快的孩子,他甚至能揮舞著翅膀飛到一顆柚子樹上麵!
要知道,獙獸雖然長著翅膀,但卻並不能像鳥雀那樣自由的翱翔。飛到一顆柚子樹的頂端,這是許多成年的獙獸才能做到的事情。
當暝秋第一次飛到柚子樹上時,他才剛剛六個月大。幼年的獙獸高傲地站在樹枝上,惹來了一大群驚羨的目光。整個族群都認定暝秋有資格成為下一任的首領。
暝秋得意極了,他甩動著自己長長的白尾巴,感覺自己已然成為了首領,帶領著所有獙獸走向繁榮。
是的,能夠飛上一棵柚子樹的獙獸絕對不是什麼弱者。他已經長大了!他才不要像個小孩兒那樣待著父母的身邊,等著母親替自己舔舐清理皮毛、等著父親將食物送到自己嘴邊。那是剛出生的獙獸才做的事情,是弱者才會選擇的行為。
自己應當出去,用尖利的爪牙來自食其力,用有力的翅膀飛到最陡峭的斷壁上建造一個屬於自己的寬敞的窩。
“暝秋,你這樣太冒險了。”同齡的孩子勸他,“我們起碼要一歲才能離開族群,可你才七個月大。”
獙獸一年四季都是繁殖期,暝秋是在夏季出生的,雄性的小獙獸滿歲之後便離開自己的父母族群,一個人去外麵的世界闖蕩。
夏天是個稍微安全一些的季節。
它不像春天那樣,經過一個冬天的忍饑挨餓,四周都是饑腸轆轆眼冒綠光的餓獸;也不像秋天那樣,隨處可見大肆捕獵準備過冬的凶獸,更不像冬天那樣冰天雪地、食物匱乏。對於剛剛離群獨立生活的小獙獸來說,夏天是個溫柔的季節。
本該是這樣。
可是暝秋拒絕了同伴們的建議,他再也忍受不了父母用一種仿佛它是個脆弱的草兔,應該乖乖待在家裡,隻要張著嘴等待他們帶來的食物就夠了的眼神看著自己。
母親從前柔軟的舌頭讓他感覺是有毒的荊棘,每次一碰到身上暝秋就逃命似的蹦開去。初為獸母的雌獸錯愕之後便露出悲傷的神情來,暝秋看著母親低落難過的眼神,不自在地用爪子刨了刨地。
他並非是有意惹母親傷心,隻是雄性獙獸天生的叛逆期間,讓他受不了這種像是幼兒的對待。
母親哀傷的眼神和冥冥之中驅使他獨立的天性,這兩者拉扯著心智還未健全的小獙獸,讓他煩躁不已,變得暴躁多疑,一連咬傷了好幾個平時的玩伴,甚至有一次咬下了母親頸窩處的一撮漂亮的絨毛,惹得母親蓮漾痛呼一聲。
雌獙蓮漾不明白自己的寶貝怎麼了,但是雄獙珀顯然無法容忍自己的洞穴裡存在這樣一個討厭的生物。
大多數的動物由母親撫養,而雄獸在交.配之後不會承擔養育的責任,對自己的親生孩子也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
獙族稍微有些特殊,由父母一起養育子女。但這並不代表雄性的獙獸就對自己的孩子有多麼的熱情和慈愛,他僅僅是做到獵殺足夠的獵物來為妻兒填飽肚子罷了。
珀也是如此。他深愛著自己的妻子,連帶著不介意賞妻子疼愛的小獙一口肉吃,但也僅限於此了。
當這隻上躥下跳的小東西咬掉了妻子頸窩旁邊的絨毛時,珀毫不客氣地一掌把它煽飛了出去。
高大的成年獙獸張開背上的翅膀,齜牙咧嘴地衝才半歲多一點的小家夥發出了警告,惡狠狠地叫他滾出自己的洞穴。
此時正是隆冬,就算暝秋再怎麼厲害也不過是一隻七個月大的脆弱幼獸罷了,要獨身熬過外麵的冰天雪地,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蓮漾焦急地高呼,想調和父子之間的矛盾。但被打飛在地的暝秋並不領情,他不願意乖順地向父親臣服認錯,而是帶著一股不知死活的意氣離開了這個陪伴自己七個月的家。
寒冷的雪風刮來,把幼小的獙獸吹得東倒西歪,也把不知天高地厚的衝動吹得東倒西歪。
暝秋開始想念那個溫暖的洞穴,開始想念隻要窩在母親身邊等待父親狩獵回來的日子。
懷念,卻不代表他有回去的打算。
離開父母,獨自生活,這是所有雄性獙獸都要經曆的過程。心比天高的獙獸寧願在外麵被虎豹分屍也不願意回頭臣服。
就像他們寧願墜落懸崖,也要和雄鷹比高那樣,獙獸都是些高傲到不知死活的家夥。
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在硬邦邦的雪地裡,本該綿軟的積雪被寒冷凍地梆硬,哪怕踩出淺淺的腳印,也很快被落下的雪花填滿。
暝秋再也走不動了。他四肢冰冷,從一開始的刺骨疼痛到現在的麻木,結了冰的翅膀死死地壓在背上,讓他無法呼吸。
這三天裡他找不到任何吃的,肚子裡除了亂七八糟的樹皮枯草以外再沒有彆的東西。
“唔……”才幾個月大的幼獸失去了庇護,奄奄一息地倒在了雪地上,發出瀕死的悲鳴。
風雪似乎同情這小家夥的命運,仁慈地稍微放慢了些腳步。
大雪稍稍稀疏開去,下巴搭在前肢上準備等死的暝秋隱約看見了十丈開外有什麼紅紅白白的一坨東西。
它眯起眼睛,總覺得那東西莫名的眼熟。
努力將自己支撐了起來,暝秋踉蹌地朝前走去。
或許…或許是能讓自己活下來的希望也不一定。
抱著這樣的妄念,他艱難地邁出步子。這步伐走得極慢,事實上能走到那東西旁邊對暝秋來說已經是不可思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