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在房間裡關了兩天, 就在她決定像咬鐵柱一樣把雕花窗戶上咬出一個洞來的時候,青侍帶著她出去了。
被陌生的人類抱著, 柚子極其抗拒,四肢亂蹬,扭頭去咬他的手腕,可剛碰到了對方的皮膚, 全身就一陣酸麻, 像是攤死肉似的無法控製。
小雌獙滿目驚恐, 不知道自己身體發生了什麼,青侍摸了摸不能動彈的獙獸,柔聲道, “彆怕,等回來就給你解開。”
出了院子, 青侍帶著她直接上轎子, 上轎之前,柚子赫然瞥見了一熟悉紅色屋簷。
她瞳孔收縮, 忽地爆發出尖嘯, 聲音刺破雲霄,惹得四周鳥雀紛紛撲飛。
青侍一頓, 順著懷中雌獙的眼神望去,瞧見了遠處紅色的飛簷。
那似乎是…錦瑟閣的地盤?
他低頭看了看懷中的雌獙, 見她雙目猩紅, 牙齒緊咬, 死死地盯著那個方向, 不免有些奇怪。
“那裡可不是你該去的地方。”他拍了拍獙獸的頭,簡明概括,“臟。”
說完他抱著小雌獙上了車,簾子一垂,阻隔了那抹紅色的飛簷。
柚子怔怔地臥在男人邊上,她想跳下車,去哥哥身邊,可現在的她渾身乏力,連扭個頭都做不到,全由男人掌控。
柚子垂下眼瞼,她嘴角朝後咧去,露出了一排森白的牙齒。
涎水順著牙齒流下,嘀嗒落在座位上,拉出了一條纖細的銀絲。
青侍偶爾回眸,赫然對上了獙獸陰鷙狠戾的眼睛。
人類……
獙獸的胸腔起伏著,整張臉扭曲猙獰,仿佛下一瞬就要撲上去,將青侍開膛破肚一般。
男人一愣,之前這隻獙獸還對自己頗為友善,為什麼現在卻好像自己殺了她全家一樣的憎恨自己?
難道是因為給她施了軟骨術的原因麼。
他神色變了幾變,野獸果然是野獸,不能指望她知恩圖報。師父確實高瞻遠矚,須得帶這隻獙獸見見不聽話的下場。恩威並濟才能徹底治住她。
其實就青侍而言,他是不想為難柚子的。
獙獸稀少,是傳說中的神獸。他跟了師父許多年,也算是各種稀罕物件都見過了,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獙獸。
這樣的神獸能化為己用,不僅能成為驍勇善戰的利劍,也能成為天上地下都能乘坐的坐騎。
最關鍵的是,這是一隻雌獙。
雌獙稀少,他仔細看了看,這隻雌獙的皮相是很不錯的。到時候把她放出去,可以吸引來雄獙,甚至可以帶他們去找獙獸的族群。
獙獸是有價無市的珍寶,一隻獙獸可以賣到上萬兩黃金的價格,尤其是對於修真界的那些人來說,更是畢生渴求的寶貝。
這麼好的東西,不馴服了鎖在身邊,簡直是天理難容。
是以青侍愈加堅定了要馴服雌獙的想法,一等馬車停住,就抱著不能動彈的柚子下去。
他下車將柚子遞給身後跟著的守衛,一早等候在外的商賈見了青侍,立即滿臉堆笑地上前問好,“大人,東西都準備好了,您裡麵請。”
“直接看貨吧。”青侍抬腳前走,男人微微彎腰,伴在一旁給他引路。
“大人,這次的材料選的是北邊的黑狐,那裡的狐狸毛又厚又絨。年前剛運來的,養了大半年好歹把皮養出來了。您看看,要是不滿意,咱們再換。”
青侍腳步一頓,皺眉道,“我要的是赤狐。”
楊守正眉毛一垮,苦著臉道,“大人,去年秋天接了不少赤狐的單子,現在赤狐已經賣光了,我進的貨也還在路上,可得等下個月才能有赤狐皮。”
“一隻都沒有了?”青侍扭頭,對著男人的臉。
“有是有……”楊守正搓了搓手,“可都是小狐狸,還沒長大。”
小狐狸是不會拿來取毛的,要等把它們養大了再取,否則對於商家來說太吃虧了。
青侍抬了抬下巴,身後的守衛立刻取了錢袋塞進楊守正手中。
“不用狐裘了,就要個坎肩。我家師父等得急,煩請楊老板行個方便。”
楊守正忙不迭是地鞠躬,“誒誒好,給國師大人做衣服,這得是多少輩子修出來的福分啊。我立刻派人準備,立刻派人準備。大人您先去廳裡喝口茶,馬上就好。”
“不用。”青侍抬腳繼續往前走去,“你們準備著,我想去裡麵看看。”
“喲,那大人您可得把麵紗帶上。狐狸騷味難聞,彆衝撞了您。”
“無礙。”青侍瞥了眼身後抱著柚子的守衛,直徑往裡走。
獙獸形若赤狐,須得用赤狐來下這劑猛藥。
柚子被人抱著,掙脫不得。她還未進門,就聞到一股衝天的狐騷味,臭得她差點沒吐出來。
小雌獙被抱進了後院。一進去她就聽見了熟悉的聲音——牙齒啃食鐵石的聲音。
柚子自己啃過兩天的鐵石,對著聲音敏感無比,乍一聽就反射性嘴巴酸痛。
嘔——
尖利的狐嚎此起彼伏,柚子耳朵顫了顫,隨著位置的前移,她愣愣地看向麵前的場景,渾身的軟毛不受控製地豎立起來。
廠房之中,數百間排列整齊的鐵籠。每隻籠子裡都關著等待剝皮的狐狸。
前麵籠子裡的狐狸雙目赤紅,牙齒暴突,惡狠狠地啃咬著鐵欄杆,或是不知道疼痛似的用頭狠命撞著籠子,直到滿臉血汙浴血昏厥才能安靜下來。
狐狸不是兔子,注定他們無法享受這樣被關在狹小的囚籠中的現實。
沒有可以自由奔跑的土地,沒有自然新鮮的空氣,沒有可以發泄戾氣的獵物,包裹四周的鐵籠就成了唯一宣泄的對象。
他們暴躁而瘋狂的發泄著,將牙齒崩下、將爪牙抓爛、將頭身撞得稀爛,卻仿佛不知疼痛。
要出去。
哪怕失了這副活命的爪牙,哪怕撞的筋骨寸斷也要出去。
這裡不是他們的家,在遙遠的森林或是雪地,還有他們的親人正在等待。
丈夫會不會為了救自己而冒然闖進人類的世界,被一箭射死?
妻子會不會因為自己不在而無力麵對凶狠的豺狼?
剛出生的小狐狸沒有自己的哺育,有誰能救救自己的孩子?
不知道。
要出去,就算是死前能見到最後一麵,也是莫大的安慰。
啃咬鐵欄的聲音不絕於耳,牙齒同金屬相磨,上百個囚籠,上百隻狐狸,上百聲比杜鵑啼血更加淒然的絕呼。
這裡不是他們的家,不是他們可以生存下去的地方。
那一聲聲的不是咒罵,而是卑微的哀求。
求求了,讓他們出去,哪怕是最後看一眼心中所愛,哪怕是最後看一眼陽光雨露。
可惜進來的狐狸,一生隻有一次出去的機會。
那就是剝皮的時刻。
陰暗的廠房裡彌漫著肉腐爛的味道和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這兩種氣味混著狐臭,將小雌獙差點溺死過去。
柚子被抱著路過的時候,對上一隻白狐的眼睛。白狐頭頂烏黑糜爛,血液流遍雙頰,乾涸之後呈現出黑紅色的恐怖血痕。
她咧著一口利牙,看見柚子之後錯愕了一瞬,不可置信地與她對視良久,隨後赫然爆發出一連串的怒吼。
「人類的走狗!」
她這一喊,四周的狐狸忽然安靜了一瞬。一雙雙猩紅或是冰冷的眼睛望了過來,廠房中醞釀起一陣詭異的死寂。
死寂之後,此起彼伏地尖嘯倏地響起。極靜之後毫無征兆的尖嘯從四麵八方奔湧衝天,猶如萬箭齊發,直指窩在人類懷中的叛徒。
守衛雙手一抖,差點把柚子摔下去。
他不知道這群狐狸怎麼了,忽然發出這麼恐怖的叫聲。狂吠不止,撕心裂肺,整個廠房裡的狐狸都似乎被喚醒了,猛地衝撞著鐵籠,對著獙獸發出了尖利的嚎叫。
「卑賤的雌獸!居然屈服於人類。」
「獙族居然是這樣的軟骨頭,她就是隻長了翅膀的狗。」
「她特地跑來看我們笑話的麼!」
「真是惡心,我寧願死也不願意諂媚人類。」
「她不知道人類殺了多少我們的同族麼,敗類!」
一聲聲尖銳的咒罵譏諷聽在柚子耳中,她卻連低頭捂住耳朵都無法動作。
那雙一直以來,哪怕是被豺狗群逼到死路時都沒有濕潤過的眼睛裡,此時麵對異族彌漫起了水霧。
鑽心的疼,入骨的痛。一直生活在森林裡的小雌獙,第一次真正見識到了人類對待獸族的態度。
她原以為哥哥是慘遭不幸,原來所有的獸,在麵對人類時,都是這般的下場。
這一片謾罵聲,直到離開了廠房後還久久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