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的。”
鄧秀亞不敢相信地搖了搖頭,轉身挽進裴煥的手,“小煥就是我兒子,這怎麼可能呢?這瘋女人瞎說什麼呢!”
裴如章看出妻子的異常,一把掰正她的身子。
原先是最好麵子的他,在這種事情也少了點分寸、多了點急切,“你怎麼回事?發現什麼了?”
鄧秀亞一個勁地搖頭,不肯多說——
當年,鄧秀亞在生產時特彆艱難、耗時又長,孩子出生時,她隻匆匆看了兩眼,隱約記得孩子的胳膊肘上有一小塊印記,但沒來得及徹底看清就因為產後出血暈死了過去。
鄧秀亞記得,後來看見裴煥白淨的手肘還納悶了一下,但她想當然以為是孩子出生時未能洗乾淨的血跡。
時隔二十五年,這似曾相識的胎記出現在了黎於安的身上,這讓她的世界突然蹦出了一個驚天裂口。
安陽的目光死死盯在裴煥的身上,眼淚成串成串地掉,“是不是,可不可能,你們去驗親子鑒定就知道了!”
得知真相後,她曾經無數次告訴自己,錯了就錯了,就當一切沒發生,就算是換回了孩子,丈夫也看不見、救不回來了!
可時至今日,她才明白——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親生兒子而不去相認?能忍住第一次,也不能忍不住第兩次!
裴如章聽見安陽的信誓旦旦,明知當著眾人的麵,他還是執意追問,“看你的樣子,是早就知道了?什麼時候發現不對勁的?”
“……”
黎於安默默將自己的衣袖放了下來,突然間就明白了一切,“四年前,我還在讀大二的時候,十月份,是嗎?”
安陽聽見這一連串的時間信息,注意力終於有了片刻的轉移。
她對上黎於安從未有過的失望目光,混沌的大腦瞬間清明,心更是跟著一沉。
安陽試圖去挽黎於安的手,“小安,你聽媽……”
“我不想聽,你們繼續。”
黎於安頭一次甩開母親的手,丟下這句聽不出痛癢的話。
他在轉身時對上裴意和晏岑投來的視線,腳步微頓,然後強忍著快要崩潰的情緒大步離開。
晏岑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
裴意的視線依次掃過安陽、鄧秀亞、裴如章的神色,終於明白黎於安為什麼會在身世揭秘後,如此厭惡與之相關的一切——
因為所有人都是向著裴煥的。
從頭到尾,沒有任何一個人真正在意過他的感受。
裴意不再理會這場已經注定了結局的鬨劇,走回到門口薄越明的身邊,“二哥,他們去哪裡了?”
“往安全通道的方向走了。”
薄越明用餘光確認了一下宴會廳內的情況,確認沒人注意後才牽著裴意邊走邊問,“你今天直覺的‘大事’就是這一件?”
“黎於安和裴煥的身世,你早就知道了?怎麼知道的?”
“……”
麵對薄越明的敏銳猜測,裴意說心虛就心虛,“我、我一直就覺得裴煥和裴如章長得不像,反倒是梨……梨於安的長相結合他們夫妻兩人的優點,還長得更好看。”
薄越明微挑眉梢,知道他在敷衍卻不戳穿,“要過去看看嗎?”
“嗯。”
…
安全通道內,昏暗一片。
黎於安借著微弱的指示燈的光亮,胡亂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從中拿出了隨身攜帶的香煙和打火機。
黎於安抽出一支煙含咬在口中,企圖從中獲得一絲麻痹自己的力量。他將煙頭對著打火機口,手指因為顫抖而軟綿綿的,怎麼都打不著火。
“……”
黎於安咬牙,猛地按下了打火機的開關。
——嗖!
火苗突然一下躥了上來,沒能點到煙頭,反而傾斜著燙到了他的手指,“嘶唔!”
打火機失手掉在地麵,而安全通道的門再次打開。
精準捕捉到這一幕的晏岑迅速靠近,鏡片下掠過一絲焦急,“沒事吧?燙到手指了嗎?”
黎於安低頭避開他的視線,“沒。”
晏岑不放心,企圖去抓他的右手,“我看看。”
黎於安像是一隻驚弓之鳥,失控著攔斷了晏岑的關切,“我說了沒事!你彆碰我!”
沉默驟然降臨。
晏岑對上黎於安隱隱發紅的雙眼,剛準備道歉,對方就搶先了一步,“抱、抱歉,晏總,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總是這樣,在他麵前總是在丟臉。
黎於安明知道自己活成了一場天大的笑話,但還是想要極力隱藏,他不敢和晏岑對視,逃避著離開,又恰好和趕來的裴意擦肩而過。
晏岑不由自主地跟了兩步,才走到安全通道的門口就被裴意攔住了。
“晏總,就你不適合過去。”
晏岑一怔,“什麼?”
裴意看著黎於安離去的方向,停頓了一秒,做出決定,“這樣吧,我跟著他,二哥,你們找地方先坐坐,我遲點再聯係你們。”
薄越明隱約明白了什麼,但還是給足了裴意“交朋友”的私人空間,“注意安全,有事隨時聯係我。”
“好。”
裴意乖巧點頭。
他怕跟丟了黎於安,不再耽誤時間就追了上去。
…
半小時後。
離“豪都”不遠的小型靜吧裡,特定幽暗的環境像是能吸納一切情緒。
黎於安獨自在交流喝著悶酒,直到酒瓶又一次落空,他剛準備招呼服務員繼續,一瓶全新未開的威士忌就擺在了他的麵前。
“這酒喝急了會醉。”
“……”
黎於安壓了壓眼裡的醉意,仰頭看清了來人的臉,“酒吧這種地方,不是你這樣的小傻子該來的。”
裴意擰開酒瓶,慢悠悠地給黎於安又續上了一杯,“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管我?”
他跟著對方來到了這家酒吧,又默默在門口位置上守了半天,確認對方的情緒有所沉澱後才走了上來。
黎於安聽見裴意過分正常的說話思路,回過味笑出聲,“那你要喝嗎?”
“不了,我一杯倒。”
雖然裴意嗜酒,但分得清場合。
要是獨自待在家中,或者有薄越明在身邊,他會放肆膽大地喝。
但今天不行,他是來陪黎於安的,不能輕易把自己灌醉。
黎於安獨自一飲而儘,沒有勉強對方陪酒、
苦酒入喉,心裡更苦。
黎於安清冷淡薄的眼裡暈開一絲潮紅色的水霧,有點說不上的委屈,“我一直以為,她是在怨我。”
怨他匹配不上骨髓移植,怨他身為孩子卻救不了親生父親。
裴意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給黎於安又倒上了一杯酒,他知道,對方需要一個宣泄傾訴的對象。
黎於安繼續緩慢出聲,“我告訴自己,她是因為生病,因為控製不住自己的負麵情緒,所以才對我這個兒子不冷不熱。”
可到頭來,一切都不是他想的那樣。
裴意沒說話,身為局外人的他看得更明白。
不說前二十年的生活經曆,單從四年的遭遇來看,明明錯換了身世——
裴煥依舊是不愁吃、不愁穿的裴家少爺,他可以順利完成學業,然後在家人的安排下擁有自己的事業,所到之處也不缺吹捧和讚美聲。
而黎於安呢?
被迫休學,在什麼都不懂的情況下接過快要破產的黎明遊戲,然後一邊轉專業讀書、一邊還得兼顧公司和家人,每每需要靠投資維持公司運轉時,總是收到冷眼和嘲笑。
原著中隻說真少爺“黎於安”對主角“裴煥”抱有莫名的敵意——
可又有誰在這樣的情況下,能大方坦然地忘掉過去的痛苦,一笑置之?
一杯接一杯的威士忌入喉。
黎於安內心的痛苦卻沒有隨著醉意減少,塵封的記憶源源不斷地開啟,讓他笑了哭,哭了笑。
“裴意,你知道嗎?”
“我大二的時候參加過一場線上模擬的投資比賽,三個多月,我從四五百個參賽學生裡‘殺’到前十了。”
裴意反應過來,“是晏岑和裴煥參加過的那個?”
“嗬。”
黎於安點點頭,又可笑地搖了搖頭,“我寫完最後一輪可實操作的投資方案那天,我爸就猝不及防地走了。”
身為家裡唯一的兒子,黎於安隻能硬著頭皮操辦完了葬禮。
公司麵臨破產,黎嘯為了不拖欠員工工資,生前拆東牆、補西牆私下欠了不少。
黎於安選擇休學的那段時間,正是家裡最需要用錢的時候。
黎於安停頓了好一會兒,醉意更深,“有一天,我媽突然拿著我的投資方案策劃書,說有人想買,五十萬,隻要我守口如瓶保密就可以。”
“……”
裴意的臉色頓時一變,聰明如他立刻明白了黎於安這話裡的深意。
“她不知道,那場線上投資比賽的含金量有多重。”
隻要能進入前三,黎於安在實習期就能免招進入世界頂級的金融投資公司。
“她也不知道,我有多想、多想……”和他並肩站在一塊。
黎於安沒能將已經錯過的情愫宣之於口,隻是喝酒吞儘了委屈和心酸,沒辦法,錢能解燃眉之急,他答應了。
裴意心生疑惑,直覺追問,“那筆錢你拿到了?”
“我媽替我處理的,應該拿去還債了。”黎於安不敢深想,他隻知道在最終名次和方案報表公開後,自己在裴煥那欄上看見了原本屬於他的一切。
“……”
裴意荒唐嗤笑,他怎麼都沒料到在原著沒描寫的地方居然還存在這麼一段真相!
果然視角不同,看到結果也就不同。
怪不得當初在宴會上聽見晏岑誇獎裴煥優秀時,黎於安的情緒會有如此明顯的波動。
惡毒配角?可笑!
被偷走的成績、被偷走的欣賞、被偷走的人生,換誰誰能無動於衷?
黎於安說完這件陳年舊事,終於還是抵抗不住身心的雙重疲憊,埋頭趴在了桌子上。
裴意見好就收,立刻將剩下的半瓶威士忌放到桌下。
他想起還在等待消息的薄越明和晏岑,立刻拿起手機、翻開微信。
裴意確認了一下黎於安的情況,第一時間就將酒吧定位和桌數發了過去,然後像個乖乖會報備行程等人來接的小朋友,打字說明——
“二哥,我在這裡,你們可以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