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王公公?”
明苒循聲轉頭,不遠處的宮婢往右邊指了指,輕聲道:“陛下在裡頭問您好幾回了。”
明苒收了袖子,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點點頭,拿起擱在一邊的拂塵跟她一道過去了。
西殿內燭光稍暗些,暈著朦朦朧朧的一層,當今不好香薰,屋裡一年四季多是弄些新鮮花樣,正值冬日,高腳小幾上的細頸青花瓶裡插著從梅苑裡新折下來的梅花,香味清淡幽冷,似含摻著風雪的味道。
她微踮著腳悄聲踏進來,趕巧奉茶的蘊秀手捧托盤穿門而過,將東西遞給她,低聲拜托道:“我這剛在茶水間弄濕了衣裳,儀容不整,勞煩公公幫我搭把手送進去。”
明苒一瞧,果見她裙上濕了一團,遂抬手接了。
蘊秀忙笑著道謝。
明苒躬身緩步往前,方走了兩步便聽上首有男聲傳來,清雅和淡,不疾不徐。
“程卿不及弱冠,行事卻沉穩周嚴。”荀鄴欹斜著身子,抬眸瞥了眼殿前的少年,微微一笑,“克儘厥職,不失乃父之風。”
程岷日前剛剛過了十八歲生辰,雖一向嚴肅端正不苟言笑,麵對天子誇讚,一時也不禁唇角上揚,稍有喜色。
兩人談話已然將近尾聲,又聽得上首問了兩句程老將軍近日如何,程岷一一回了,再無旁事便拱手作揖退了出去。
明苒和這位表兄不熟,也對他沒甚麼興趣,一心一眼兒地托著茶,程岷與她頷首問好都未曾注意。
雕花刻獸鑲珠嵌玉的黃花梨木小榻上,荀鄴聽到程岷喚了聲王公公,知是王賢海從長信宮回來了,看著手中打發時間的書卷,頭也不抬地問道:“東西都送過去了?”
明苒目不斜視,邊走便答道:“送過去了。”
這聲音……
荀鄴動作一頓,掩上書卷,舉目望去。
殿前哪來王賢海的影子,分明是個碧玉年華的姑娘家。
華如桃李,瑰姿豔逸。
一身玫紅色的長裙勾得體態傾靡,玉白色的束帶掐出軟細的腰身,紅白兩股細繩外擰著,襳褵垂落,走動間隨著裙褶輕搖慢晃,盈盈嫋嫋。
他微蹙了眉,正要開口責問,卻見那姑娘已經走至跟前,彎身取出托盤裡的茶盞,恭聲道:“陛下請用茶。”
荀鄴沒有動作,麵有不渝。
明苒手累得慌,偷瞄了瞄。
靠坐在榻上的人外罩了身蓮青色的滾雪織錦大氅,極是淺淡的顏色,顯得越發清淡雅致。
雖麵色蒼白,一副病弱之態,卻絲毫無礙清貴儒雅。
眉目清潤,風神秀逸。
如閒庭冷月,如西山白雪,風采清越,清超拔俗。
她恍然,原來當今皇帝是長這副模樣的。
兩人僵著良久,氣氛凝滯。
榻邊的蘊芷忍不住上前來,將明苒手中的茶接了,輕笑打岔道:“王公公這是叫外頭的冷風冷雪給吹糊塗了?”她半揭了蓋子,水汽氤氳模糊了視線,“這樣燙的茶水叫陛下如何入得了口。”
明苒立時接話道:“是我糊塗了。”
荀鄴目光微斂,王公公?這是哪門子的王公公?
他並未貿然問出口,半側了側身子又看起書來,明苒與蘊芷立在一處,細數著腳下地毯的繁枝繡紋。
四周安寂,連風雪聲都叫門前織金綴羽的厚簾子擋在了外麵。
“王賢海。”指尖輕撚著書角,荀鄴狀似無意喚了一聲。
明苒瞬間上前,應道:“陛下有何吩咐?”
殿中宮婢內侍約有六人,皆眼觀鼻鼻觀心,毫無所動。
荀鄴揚了揚眉,溫聲再道:“王賢海?”
明苒奇怪地攥緊手裡的拂塵,又應道:“是,奴才在呢。”
榻上之人細瞧著那絹緞似的順直黑發,再看那一身羅裙,驟然輕笑一聲,翻了頁書,“瞧你今日魂不守舍,不必隨身伺候,自歇去吧。”
明苒求之不得,想著這位皇帝陛下果真如傳言般是個仁和的性子,當即回道:“謝陛下恩典。”
她小碎步退出門去,掀開簾子同換衣回來的蘊秀撞個正著,“王公公這又是要往哪兒去?”
明苒回道:“陛下免了我的值,回去睡一覺。”
蘊秀甜笑,“那您快去歇著吧,這裡有我同蘊芷守著呢。”
小姑娘笑起來梨渦淺淺,挺是好看,明苒也露出笑來,出門瞎扯話找了個小太監帶她去王公公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