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下的氣氛一時尷尬又凝滯。
那男人早就被嚇得出了一聲虛汗, 半拱著身,臉色刷白,就連唇上的那丁點血色都掉了個乾淨。
自腳底躥起的涼意驚躁直往上湧, 尖叫聲卡在喉嚨裡, 吼不出來, 咽不下去,險些沒背過氣去。
乾白的雙唇顫抖著,明苒都能聽見他驚怕惶惶之下上下牙齒輕磕輕磨的聲音。
那人艱難地抬起手,“你、你、你……”
明苒豎起手指比在唇上,低低噓了一聲, 那人連忙捂住嘴,再不敢說話。
這男人是宮裡的侍衛, 姓林,平日也就是混吃等死, 本來依他這樣的水平, 年中年度考核一般過不了關, 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有李太後的人在暗中操作,愣是沒給刷出宮去。
林侍衛還挺年輕,二十四五的年歲, 家裡老父老母早去了, 上無老下無小, 娶了個妻子, 納了房小妾, 日子過得也是平靜安寧。
但這家花總不如野花香, 這野花還是當今太後,那就是盛開在荒郊的野牡丹,忒地勾人。
這可是先帝的皇後啊,現如今這天下間最尊貴的女人,各種奇妙的心理混合在一起,剛開始的時候還怕叫人撞破,人頭落地,多往長信宮來過幾次也從未叫人發現後,他又坦然了。
這半年,林侍衛把這野牡丹捧在懷裡,覺得刺激的同時又隱隱神氣,在宮廷侍衛裡也自覺得高人一等。
今晚他往長信宮來前,還大方地邀了幾人明日一早去樓外樓點一桌好菜樂嗬樂嗬,結果剛到長信宮來,就是一陣膽戰心驚。
林侍衛想哭啊,他根本顧不得琢磨有人躲在床底聽他和李太後這樣那樣,隻想從床底下躥出去,躲進暗道好逃之夭夭。
無奈接連被嚇,腳軟腿軟全身虛,一時竟是動彈不得。
明苒斜覷了他一眼,眼珠子又轉回來,外麵的腳步聲已經停了下來,卻沒有人往裡頭來,頗有一種靜等著甕中捉鱉的意思。
李太後已經往身上罩了一件銀絲披風,玉珍跪在地上,本該疊放在身前的手攥著,發著抖。
明苒和林侍衛稍微拉開距離,把頭埋頭臂肘裡,打算退出遊戲。
雖然戲好看,但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還是換熟練的臥底檀兒姑娘自己來比較好。
七七捂著臉陡然出聲,“哎呀玩家,檀兒姑娘讓七七傳話,讓你先彆急著走囉。”
明苒:“為啥?”
七七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檀兒姑娘心如死灰,說這下完呱囉,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但她不想這麼出去直麵死亡,就想在夢中安然去世,麻煩你在她快要翹的時候換回來。”
躲在床底下沒被捉奸的人發現的話,過後李太後絕對要乾掉她。
躲在床底下被捉奸的人發現,旁觀了皇室秘辛,為了維護皇室尊嚴,作為李太後身邊的大宮女,捉奸的人多半也會乾掉她。
除非她能變成一隻蚊子飛出去,要不然還真十有八|九都是個死。
明苒卻不樂意,“我拒絕。”
她雖然臉皮厚,但也並不想在這裡經曆尷尬。
七七:“檀兒姑娘說給你SSS,接下來隨你造。”
明苒:“……好的,我可以,沒問題。”講道理,她其實是真的挺想看李太後的笑話。
就在這個檔口,外頭又想起了輕緩的腳步聲,掀開氈簾的是王公公。
緊接著又有人轉了進來,霜色暗繡梅紋的袍角,緩步行動間從地絨毯上一掠而過。
明苒心平氣靜地靜觀其變,旁邊的林侍衛抖啊抖,跟草堆裡的老黃狗抖虱子一樣。
內中安寂了一瞬,李太後先發製人,攬著披風厲聲道:“皇帝,大晚上的,未有知會一聲就莽然衝進哀家寢殿,你讀的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
荀鄴在椅凳上坐下,手肘隨意地搭擱在幾台上,他唇角含笑,卻不應她的話,也不瞧她,連絲毫的餘光都沒給。
六子端了茶進來,他揭開茶蓋,看著氤氳的水汽,輕敲了敲小幾。
這樣的悠閒自在,讓李太後和玉珍心裡頭更是緊繃了兩分。
當今慣來溫雅從容,像如玉君子,端方有度,但也僅僅是像而已,從古至今沒有哪一個皇帝會真的奉行君子之則。
李太後強撐起精神,再度厲喝道:“皇帝,你須知曉這是什麼地方,半夜三更怎麼容得你放肆衝撞,禦史百官知道該如何編排!”
李太後說得正氣十足,還真挺像那麼一回事。
王公公心中不屑,甩了甩拂塵,白饅頭似的臉上堆起假笑,“哎喲,太後娘娘,瞧您這話說得,陛下是個怎麼樣的人,這禦史百官還能不清楚嗎?今日這個時候還往您這兒來,自然是有事兒的。”
他上前,昂頭挺胸,“要不然,誰樂意往您這臭氣熏天的長信宮來。”
李太後被王公公的無禮激得一怒,揚手過去,“王賢海你放肆!”
王公公圓滾滾的身子一蹦避開,笑得跟盛開的太陽花,燦爛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