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勉要比普通內侍高些,哪怕特意壓低了肩脊, 深埋著頭, 這身高也還是相當引人注目, 不過他走在最後, 前頭的人倒也沒怎麼注意。
方才領頭的宮人說這花是往殷容華,李美人, 方才人宮裡送的,明苒抿唇輕笑,也沒故意出聲叫住他。
目送著這列隊的花房宮人離開, 循眼遙遙望著。
眼瞧著景世子那幾人在林蔭長道儘頭往左手邊的拐了過去,殷容華和方才人的寢宮是緊挨在一起的, 離韓貴妃的承寧宮挺近,不該往那裡走。
這是去竹雨軒的?
明苒有些好奇了。
自打發現李南月是穿越過來的,她就對這位同仁挺有興趣。
不過……明苒抵著下巴, 她李南月就算是個穿越的,整日待在宮裡,這兩月還被禁了足, 怎麼地也不應該和荀勉扯上關係啊。
依稀記得, 與孫繁因一道落水那日,看荀勉的神色兩人也不像是認識的。
再有當日明辭進宮,李南月找荷包時,她還能清楚地想起, 二姐姐那精彩至極的表情神色呢……
明苒撿起落在身旁的一片綠葉, 撚著細梗輕轉了轉, 若有所思。
她叫了一聲西紫,那丫頭才從狗血話本子的劇情裡緩過來,及至跟前來問道:“婕妤是有吩咐?”
明苒起身,拎起遮陽的油紙傘,笑眯眯道:“好久沒見著李美人了,好歹同住一宮的,難得我今日出來閒逛,咱們去竹雨軒探望探望,你看如何?”
西紫感到奇怪,道:“娘娘,李美人禁足呢,離解禁還有兩天。”
明苒道:“她禁足她的,咱們過去,又不須得請她出來。”
她將傘柄輕搭在肩頭,指尖輕撥了撥下頭懸著的穗子,轉眸笑了笑,走在前頭。
她得去看看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李南月和荀勉之間的牽連,曇花荷包的有意為之,特地往她扶雲殿插人,還說什麼總有用到的時候。
還真是叫人挺是疑惑的。
她走得不緊不慢的,也不著急,西紫蘭香等宮人跟在後頭,遠遠能看見花房宮人的影子。
荀勉額上汗涔涔的,捧著花盆的雙手也有些滑膩,因為心緒繁雜,在這不算烈陽的日頭下,竟叫汗水浸濕了帽邊兒與袖沿。
竹雨軒裡外都種滿了翠竹,他微微抬眼,清風陽光下,輕搖著枝葉。
他知道自己今日是冒險了,但確實心裡鬨得慌,他若不來瞧瞧,看了個究竟,這日夜都安寧不得。
阿芮出來倒水,看見人笑著往裡頭換了一聲,“綠章姐姐,花房來人了。”
綠章繞過門前屏風應聲出來。
階下院中立著兩個太監兩個宮婢,手裡捧得都是她一早就說好要的蘭花。
如今這宮裡倒真是平和,若換了先帝時期,美人被禁足,還想要什麼好顏色的花兒呢,說不得連用飯都成問題,捧高踩低是常事兒。
綠章看著四盆蘭花心情不錯,笑道:“你們往裡來吧,美人就中意這花兒,擺在屋裡頭去。”
幾人應下,魚貫而入,在綠章的指引下,將蘭花分彆擺放在高腳木花幾和窗前案台上。
李南月坐在外間的椅子上,握扇的手撐著頭,一手輕翻著書。
荀勉將手裡的蕙蘭放下,在窗前的位置,餘光隻能瞥見她的側影。
歪倚著身子,雲雁素雪宮裝,臂彎間攬著淡青色的輕容披帛,畫著蘭花的絹扇半掩髻發,姿態閒適。
這略略的一瞥便叫荀勉心神一晃,哪怕是個側影,都像極了月兒。
其餘幾個花房宮人已經漸次退了出去,隻他半彎著腰低埋著頭一動不動,綠章皺眉道:“你是怎麼回事,還不手腳麻利快些出去。”
荀勉故意壓了嗓子,“蘭花嬌貴,不好侍弄,奴才與美人言說兩句吧。”
綠章心想這小太監真是不懂事,就要斥說兩句,李南月卻是翻書動作一慢,細眉微展,陡然側過頭來,笑著,饒有興致的模樣。
“哦?你倒是有心了,近前些來,細說來聽聽吧。”
荀勉依言彎著腰身過去,李南月又開了口,與一邊的綠章說道:“桌上的茶冷了,綠章,你去灌些熱得來。”
她近兩日脾胃不好,用不得涼的,綠章點點頭,拎著瓷壺道喏。
見著人走了,李南月才示意荀勉道:“你說吧,我聽著呢。”
他再沒壓著嗓子,喚道:“美人……”
這熟悉的聲音直接驚得李南月坐直了身,手一鬆,絹扇落地。
這般動靜,叫荀勉抬起頭來。
李南月迅速掩下了佯裝出來的驚詫,起身彎腰見底地上的絹扇,慌慌張張地踩住了裙邊兒,身子一歪,微張著嘴便往地上倒去。
荀勉一步上前,伸手將人摟在懷裡,手臂緊緊地摟箍著她的腰肢,不由斥道:“怎麼還是這麼冒失。”
李南月手忙腳亂地推開人,彆過頭,卻不與他相認,冷聲道:“深宮內苑,還請世子自重,這般輕薄行徑未免有失體統,今日之事,我權當未曾發生過,你快些離開吧。”
“你這般冷言冷語,殊不知欲蓋彌彰。”荀勉拽著人拉回來,嬌娘入懷,隻覺得這些日子以來飄忽著的心終於找著個地兒穩穩落下。
他沉聲道:“月兒,你也記得我們的夢吧?”
低頭看去,李南月麵色微變,目中分明有一抹哀色。
他湊過去,“你說話啊。”
李南月道:“不過是一場虛妄,世子又何必放在心中。”
她嘴角含著譏誚,“我身在宮闈,你亦有未婚之妻,這中間如隔著天塹,哪裡越得過去,權且隻當做了一場夢,對你好了,我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