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母撐著肥大笨重的身體靠近那枚可憐的卵,他小心翼翼地將其抱起,如同唱著搖籃曲的母親在嘴裡輕輕哼著歌,手掌一下一下撫摸著卵鞘,又催動著自己近乎千瘡百孔的精神力注入到蟲卵之內,直到眼睜睜看到煙灰色的卵鞘逐漸褪去了暗淡,染上了一層稚嫩的肉粉色。
重新獲得生命活力的卵很漂亮,卵鞘在精神力的滋潤下逐漸變得透明,內裡的肉粉色肉膜下隱約可以看到一個蜷握著的小拳頭,小小的肉窩都散發著可愛的光輝。
蟲母安心地舒了口氣,明明是男性的軀乾,卻因為汗涔涔的鬢角和慈愛的神情而暈染出母性的光輝。他蹭著地上的草墊,艱難地坐在蟲巢的角落裡。蟲母伴隨著嘴裡哼出的歌謠,緩緩晃著懷裡的小家夥,這一幕似乎是這個星球上難得的溫情。
顧庭站在不遠處,他既看到了雄蟲們殘害巨蠍的一幕,又看到了蟲母成功生產後安心的一幕,一邊是暴力與殘忍,一邊是溫馨與慈愛,兩幅畫麵對比強烈、充滿了撕裂感,可偏偏它們又是同一時間發生————
他看到雄蟲們拖著巨蠍的體節往回走,看到蟲母似乎感應到什麼而神色慌忙;看到了某隻惡劣的雄蟲將那截尾鉤從蟲巢的洞窟上方扔了下去,看到蟲母在注意到掉落在草墊上的尾鉤而震驚痛苦;看到那枚卵鞘被小心翼翼地藏在了石洞的縫隙裡、並蓋上了厚厚的草墊,看到蟲母失神地摟著尾鉤陷入了悲愴……
剩下的一切與上一個夢境重合,在時間節點即將靠攏的瞬間,這一場夢再次戛然而止,被畫上了一個並不完整的句號。
————砰砰砰
強有力的心跳聲砸在小雄蟲的耳邊,長久的一段夢境後,顧庭忽然清醒了過來。
眼前是一片昏暗,纏纏繞繞數十圈的蛛絲僅僅能透過幾分可以忽略不計的微光,少地可憐,卻正好有一處蛛絲略薄的地方流出光暈染在了深深的巧克力色上。
顧庭一愣,剛想掙紮著亂動,就被身後的手臂緊緊摟住、往下一壓。
“————唔。”
一整個埋住的大動作阻隔的顧庭想說話的意圖。
偏偏被埋的雌蟲隻是在暗色調的光線下懶散地眨了眨眼,手掌輕輕拍了拍小雄蟲的脊背,似乎在責怪某隻小幼崽不好好接受哺育的淘氣。
黑寡婦蜘蛛有著吞食同類的習慣,它們就像是一台無情的吞食機器,吃任何東西都是為了便於自己繁衍後代,因此在雌性黑寡婦眼裡,雄蟲僅僅是提供J子和一頓免費小吃的供給者——雄蟲的存在,甚至比不過已經被雌性黑寡婦蜘蛛含在體內的J子。
但顯然,此刻某隻陷入發情期的雌蟲將未成年的小雄蟲當做了自己的孩子——於是根治在身體深處的母性覺醒,他嘗試喂養這隻過於瘦弱單薄的小家夥。
顧庭被埋的一窒,他曾經想過自己與群友們麵基以後的日子,那時候他認為暴君即使在現實裡,也一定是那種沉默寡言、卻能運籌帷幄的嚴肅款雌蟲,一定是那種不怎麼說話、卻叫其他蟲不敢違背的存在;隻是此刻,顧庭又有了另一種解讀,或許——暴君是一隻想養蟲患的男媽媽?
“唔,坎貝爾...”
被按著埋住的小雄蟲說話艱難,喘了好幾口氣,才堪堪把臉頰從雌蟲的胸膛裡抬出半截,“坎貝爾
被叫到名字的雌蟲愣了愣,似乎很久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叫自己。
他微微偏頭,銀白的發絲落在了小雄蟲的肩膀上,又順又滑,讓顧庭忍不住縮了一下脖子。
“小寶石……”
坎貝爾啞著嗓子,他剛想說什麼,就感受到蟲蛹在的震動。
特殊時期本就暴躁易怒的雌蟲皺起了銀白色的眉毛,睫毛顫了顫,連嘴角都不樂意地抿直,猩紅的眼瞳閃過幾分凶光,狠狠地看向了蛹外動靜的來源,連原本蜷起來的蟲肢也蠢蠢欲動,隨著那圓滾滾蟲腹的收縮而做出一副蓄勢待發的攻擊架勢。
等等———顧庭想拉住雌蟲,卻又在看到對方巧克力色的胸膛後一頓,便退而求次,抓住了垂在身前的銀白色長發,“坎貝爾,你現在能聽懂我說的話嗎?”
被叫住的雌蟲蟲肢一頓,原本幾乎凝結的殺氣暫緩。他慢吞吞地垂眉看了一眼懷裡的小蟲崽,微微頷首,眼瞳裡幾乎成實質的殺意中斷成了一片柔和,隻低低應了一聲,“嗯。”
“先彆動,好嗎”顧庭感覺自己像是哄小寶寶的家長,雖然眼前的“小寶寶”比自己大了好幾個號,甚至還想給自己當媽媽。
坎貝爾眯了眯眼,最後又低低應聲,就像是一隻不情願聽話卻又不得不聽的大黑貓。
顧庭偏頭,遠離了巧克力色,將自己的耳朵貼在了蟲蛹上——
“這個……怎麼打開……”
“恩格烈的……太暴力,不行……”
“扯不斷……”
模模糊糊的聲音從外麵傳來,但足以顧庭辨認出對方的身份。
小雄蟲轉向坎貝爾,試探道∶“可以出來嗎?”
雌蟲一聽,眉頭又皺了起來,連神情都染上了顯而易見的煩躁。
“我們一起出來!”顧庭連忙補充道,他的手又習慣性地握住了坎貝爾胸前的銀白色長發,冰冰涼涼的一把攥在手裡卻莫名叫蟲安心。
即使是思維不如平常清醒的坎貝爾,在這種時期也很難拒絕一起兩個字,他重複性地向顧庭確認“一起”
“嗯,一起。”
坎貝爾抿唇,抬手將好不容易遠離了巧克力色的小雄蟲又往懷裡一按,直到徹底抱緊了這隻喜歡亂跑的小蟲患後,他才慢悠悠地用蛛腿挑開層層疊疊的蛛絲。
在坎貝爾的有意為之下,牢固的蛛絲開始鬆垮,而在外麵團轉的幾隻雌蟲見有了拆開的可能也立馬加入到扯蛛絲的活動之中,於是當光線透進來的第一秒,堪堪從坎貝爾懷裡側開半隻眼睛的顧庭就看到了一個巨無霸版的蟲腦袋————
棒形的觸角、卷曲的長喙、反光的複眼以及毛乎乎的腦袋,即使身後的翅膀再漂亮,也很難令蟲欣賞。
————這個衝擊力,屬實是比半人半蟲的坎貝爾還大。
顧庭的話被噎在了嗓子眼裡,他揪緊了坎貝爾的長發,整個蟲都顯得有些緊張。
然而,這並不是唯一的衝擊性,當光源的開口更大後,顧庭再一次近距離看到了渾身是毛的狼蛛,粉紅毛絨的蛾子,以及一隻全身硬甲、認不清品種的巨型蟲。
這是雌蟲們真正的模樣,也是很多雄蟲不願意接受他們的根本原因,甚至在前帝國中存在不少雄蟲因為意外看到雌蟲蟲化而斷絕關係的案例。
於是,當半人半蟲的坎貝爾抱著小雄蟲落在地麵上時,顧庭竟然在那幾對蟲類的複眼中看到了某種發怯的情緒。
————所以,現在不應該是我害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