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庭在被抱著進門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堆滿在角落箱子裡的異獸核,那些漂亮的藍色甚至令整個房間金碧輝煌,瑩藍色的光影影綽綽地倒映在牆麵上,甚至炫出了淺淺的七彩色。
顧庭又想到了當初在星網裡自己被異獸核刺目到流淚的情況。
他動作一頓,揪著坎貝爾發絲的手緊了緊。
“怎麼?”雌蟲偏頭,順著小家夥的視線也落在了雅克斯之目上,顯然他也想到了什麼,“彆看,刺眼。”
“沒有,”顧庭搖頭,語氣遲疑,“這一次我感覺還好……”
說著他掙紮了一下,這回坎貝爾倒是很好說話地將小雄蟲放在了地上——畢竟這是他的地盤,在這裡可不怕小蟲崽會跑丟。
即使星網被蟲族稱之為“第二世界”,在星網之內你可以通過高科技擁有觸摸實物的感覺,但到底和現實還是有著細微的差彆,就好比此刻顧庭站在那一箱子的禮物麵前,曾經刺激到他流淚的感覺分毫不剩,甚至當他看到那堆藍盈盈的異獸核時,心裡還浮現出了一種急切的渴望。
小雄蟲略略抬起眉頭,他走近了放滿雅克斯之目的箱子,連他垂在身側的手都被藍色的光芒倒映出了其他的光影。
一開始看著覺得刺目的光到此刻在他眼裡變得格外柔和,如同盈盈的水紋,靠近後還會讓顧庭有種很難去用語言敘述的舒服感。他半蹲下捏起一塊異獸核放在掌心裡,略鈍的棱角蹭在他的手上,那一刹那似乎有暖流滑過。
顧庭蹲在地上,手臂舉高,藍色的異獸核被他捏在手中,透過窗外的光而映射出恍若流動的波紋。
寬口的袖子從顧庭蒼白的手腕上滑了下來,擔在微微彎折的手肘,他的目光一顫,落在了小臂上——在烏比斯聯盟攻入翡冷翠的那天開始,顧庭身上的裂紋便變成了深紅色,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充滿了破碎的零落感,可此刻它們似乎消退了原先暗沉的紅,而是變得鮮活了很多。
顧庭怔然,盯著手臂上的裂紋發呆。
忽然,一隻大手將他手裡捏著的異獸核拿了起來,隨之而來的是一縷垂下的銀色發絲。
頭發絲縷落在了小臂上,微涼,似乎銀白與鮮紅的裂紋能夠在一切的末端接連。
顧庭仰頭,映入眼中的是一截線條流暢的下頜線,以及突出的喉結。
“該睡覺了。”坎貝爾語氣平靜,聽不出情緒。
但顧庭卻心裡一緊,他感覺此刻的坎貝爾就像是提著擀麵杖追在小朋友後麵催促他們睡覺的大家長,如果不乖乖聽話,少不了挨一頓竹筍炒肉。
於是小雄蟲聽話點頭,順從地跟坎貝爾走到床邊,從脫鞋到上床的動作,那是一個流暢自然,幾乎是在坎貝爾視線剛掃過來的一瞬間,顧庭便自己拉著被子、隻露出腦袋躺在了床上。
銀發黑皮的雌蟲滿意頷首,緊繃的下頜線放鬆。他將原先晃蕩在手裡由蛛網織就的小蛹掛在了牆上,就像是迎風而動的風鈴。
顧庭盯著那晃悠的小白包看了一會兒,又看了看坎貝爾黑亮泛光的蟲肢,最後默默咽下了請求對方放出小紅蟲的想法——在蟲蛹裡睡一會兒,應該沒什麼吧?
忽然,他旁邊光線一暗,原來是坎貝爾拉住了窗簾,又抱著一箱子異獸核走來。
顧庭:?
疑惑還沒有發出,就見坎貝爾快速爬到床上,圓滾滾的蟲腹撐起了柔軟的被子,八條蛛腿有序地岔開放置,正好將顧庭攏在了一個介於雌蟲胸膛和蟲腹之間的位置,而每一隻蛛腿都宛若堅固的護盾,牢牢地將脆弱的小雄蟲籠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坎貝爾伸手整理好被子,又將一箱子異獸核倒在了小雄蟲的身側,幾乎將顧庭圍了一圈。
他看到了顧庭的疑惑,言簡意賅:“你喜歡。”
說著,雌蟲小心翼翼避開有棱角的雅克斯之目,終於滿足地摟著小蟲崽準備進入沉睡。
顧庭見坎貝爾已經閉上了眼,又扭頭看了看圍在自己身側的異獸核,最後無聲勾了勾嘴角,側身埋到雌蟲的懷裡,在對方溫暖的體溫下重新醞釀睡意。
或許是因為有坎貝爾的感染,也或許是因為光線昏暗的屋裡太有氛圍感,明明才睡了一覺不久的顧庭很快再一次陷入了沉睡,當他呼吸微沉、徹底進入深度睡眠的那一刻,被攏在他身側的雅克斯之目忽然亮了亮,隱約在核內有流光閃爍。
這一晚上顧庭睡得很沉,一夜無夢。
第二天大早,顧庭是在一陣窸窣聲中醒來的,他一睜眼就到指尖吊著白色小蟲蛹玩的坎貝爾。
那蟲蛹裡隱約可以看到一隻發顫的小紅蟲,一會兒繃直尾巴、一會兒蜷著身體,又委屈又可憐,還有些好笑。
“坎貝爾,”剛睡醒的小雄蟲嗓音微啞,帶著少年人的青澀,“你彆欺負它了。”
顧庭有一點點愧疚,他這一覺睡得差點兒忘記了小紅蟲的存在。
坎貝爾指尖一頓,將蟲蛹重新粘回在牆壁上,低頭看向顧庭,神色平靜,“沒欺負。”
“好吧,”顧庭彎了彎眼睛,撐著手臂從床上做起來,隨著“嘩啦”一聲,原先被堆在他身側的雅克斯之目有幾顆掉在了床底下。
“誒,掉地了——”
小雄蟲的聲音一窒,後麵幾個字被咽回到嘴裡,他皺眉拿起一顆還躺在被子裡的異獸核,“坎貝爾,你看——”
“變成灰色了。”比起顧庭的驚訝,坎貝爾的語氣沒有絲毫的波動,似乎一點兒不在意昂貴的雅克斯之目為什麼會在一夜之間變成暗淡的煙灰色。
他的目光一直追隨在小雄蟲的身上,細致地打量著對方的一切。
“怎麼會這樣?而且……這麼多都變成灰色的了……”
顧庭把原來圍在自己身邊的異獸核全部攏到身前,它們在大小、棱角上有著差彆,但過去都有著耀眼、漂亮的藍色光芒,可此刻卻一個個黯淡無光,像是那些躺在山溝裡、無人問津的灰色碎石塊。
“下次給你打新的。”坎貝爾看向灰色的異獸核有些嫌棄,他現在大腦缺乏正常思考的能力,隻是在想如何照顧、喂養好他從外麵搶來的小蟲崽,至於其他一概不管。
沒錯,搶來的——此刻在坎貝爾的潛意識裡,顧庭是被他從其他雌蟲那裡搶回來的寶寶,因此必須要寸步不離地照看著蟲崽,否則這隻小蟲崽很有可能會被拐跑。
坎貝爾忽然伸手輕輕拂過小雄蟲的側臉,低聲道:“更好看了。”
“什麼?”顧庭其實聽到了,但被坎貝爾這樣麵對麵的誇獎,他心裡還有些不好意思。
坎貝爾眯了眯眼,忽然道:“現在該洗漱、洗澡了。”
說著,還不給顧庭反應的時間,半人半蟲形的坎貝爾就把坐在床上發呆的小雄蟲掐腰抱起來,往洗浴室走。
“等等!”這一下顧庭清醒了,“坎貝爾等等,我自己洗!”
“你還是個蟲崽。”
雌蟲一臉的不讚同,就好像眼前的小家夥一會兒要做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
顧庭堅決捂著自己的領口,“坎貝爾,我已經是個大蟲崽了,我可以的。”
“你不行,你還小。”
“我不小了,真的!”
顧庭一臉真誠,差一點兒就對天發誓了。雖然他的身體是小孩的身體,但潛意識裡他並不喜歡在自己洗澡的時候有其他蟲——當然,團團不是蟲,所以團團例外。
坎貝爾見小蟲崽態度堅決,便隻是將對方抱進了洗浴室,勉強答應:“好吧,有事叫我。”
“好的!”
見門被關上,坐在浴缸沿上的顧庭深深吐出一口氣,他發現現階段的坎貝爾簡直就像是一位無處發泄母愛的雌蟲家長。
他手裡還捏著一塊剛才沒有放下的異獸核,望著那灰沉沉的顏色,顧庭心裡就像是被什麼撓了一下,明明昨天看到的時候還一切正常,而且坎貝爾竟然一點兒都不在意異獸核的情況……
小雄蟲歎氣,他有點思念正常狀態下的暴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