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不見做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但那銀色的巨型魚卻被正正好地吊在顧庭的麵前,原來魚頭上綻開的肉紅色冠因為脫水而逐漸萎縮,在空氣裡緩緩形成了狀似花苞的模樣。
顧庭皺眉看著眼前的一切,獨屬於魚類的腥氣逐漸蔓延出來,不能說是多難聞,但也絕不好聞,隻是對方做出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呢?向他炫耀那近乎可怕的捕獵能力嗎?
年輕的雄蟲對於此刻的場景百思不得其解,而那吊著銀色巨魚的蛛絲似乎是不滿意顧庭的反應,便又甩著閃爍的銀光晃了晃,巨大的魚鰭差點兒沾著剩餘的水汽拍在顧庭的臉上。
“你到底想做什麼?”麵對看不到具體形狀的始作俑者,顧庭隻能嘗試看是否可以與其溝通。
“你是誰?”
“你也是生活在這裡的生物嗎?”
“這裡是什麼地方?”
“你有見過我一起的同伴嗎?一位是銀發的雌蟲,另一個是水紅色的小蟲子。”
“或者……你會說話嗎?”
“你還在這裡嗎?”
“……”
顧庭已經不再抱有蛛絲的主人是坎貝爾的可能了,因為他在一片樹葉沙沙聲後得不到任何的反應。所有的絮絮叨叨說出來的話都隻有風聲再為他伴奏,此刻他不停地說話不僅僅是為了得到陌生生物的答案反饋,更是希望能夠在這個空寂、巨大的森林中得到一絲慰藉——從醒來後的所見所聞於他而言不亞於當初穿越到蟲族社會。
一旦這樣的想法升起,顧庭的心裡逐漸浮現驚慌——難不成他因為爆炸又一次穿越了?隻有這個原因才能解釋為什麼坎貝爾和水晶都不見了……
忽然,幾縷銀色的蛛絲從深林裡射了出來,那力道極其大,竟是硬生生黏在銀魚腦袋上的紅冠後將那一截軟肉大力撕扯了下來。
被操控著的蛛絲靈巧地像是一雙手,它們纏在紅冠之上來回繞動,又倏地拉緊蛛絲,瞬間大塊的肉冠被銀色的絲縷割據成了一個個隻有雄蟲半隻拳頭大小的肉塊,更是在將落下的時候被另一道蛛絲黏著葉片接了下麵。
葉片被故意彎折成了盤子的形狀,翠綠的底盤,配著脫水後變成淺紅的肉塊,看上去倒是像一盤賣相不錯的生肉。
黑發雄蟲側頭看向那些肉塊,他纖長的睫毛卷翹著搭起來幾縷碎發,落下的陰影將寶石藍色的眼瞳擋成了夜幕的顏色,在靠近眼底的位置跳躍著微光。
藏在林子深處的始作俑者似乎被這一幕吸引了,黏在樹枝間的蛛絲被風吹著輕顫,而蛛絲的主人卻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那種熾熱的、帶著垂涎的目光濃烈到幾乎被顧庭感知,短短一瞬間他的後背就慢上一層薄汗,連鼻間的呼吸都忍不住放輕。
來自於直覺上的緊張告誡著顧庭保持安靜。
——簌簌簌。
從林子深處傳來的聲音似乎在一點點地靠近,顧庭幾乎屏息凝視、小心注意著遠方的動靜,他蒼白的側臉浮著幾滴水珠,也不知道是因為緊張而落汗還是因為之前落水後濕冷的凝結,那些珍珠似的水順著他的鬢角滑落到下巴尖。微風又起,它們彙合成了更大水滴狀,當雄蟲因為深林裡忽然竄出來的未知家夥而仰頭時,那幾乎擦著他下巴而過的影子卷著那滴水又縮了回去。
整個動作就發生在半個呼吸的時間裡,顧庭甚至連靠近自己的黑色影子到底是什麼都沒看清。
茂密的林葉背後,猩紅色的眼睛透過極其細密的縫隙注視著不遠處被捆綁地坐在樹乾上的“小獵物”——對於蛛絲的持有者來說,那個長相奇奇怪怪的小東西真得太小了,渾身上下白白的,卻又有很多紅色的紋理,看起來應該是有毒的品種,而且還長著一簇黑色毛發,極有可能是用來偽裝、恐嚇捕食者的道具……
不過這些東西對於猩紅色眼睛的主人來說沒有任何的用處,過於迷你的軀乾導致那小東西連飽腹的食物都做不了,頂多是餐後小點心,但即使如此,那香濃的滋味卻還是能夠吸引到很多龐大的獵食者,而它就是其中之一。
最初,它是在山林深處醒來的,在清醒的那一瞬間,它就有非常明確的認知——自己應當是很厲害的獵食者,在這一片裡幾乎沒有任何東西有資格成為它的對手。
而現實也是如此,它開始試探著往外走,這一路上所遇見過的巨型生物,幾乎都成了它的盤中餐,可即便無數次地飽食後,它圓鼓鼓的腹部依舊有饑餓感的存在,就像是一個怎麼填也填不滿的無底洞,那種強烈的餓感讓它開始著急、開始一刻不停地尋找能夠填飽肚子的食物……
直到它聞到了一股香氣。
它並不聰明,甚至不知道那樣的香氣該怎麼形容,它隻直到那個味道很好聞,比它之前每一次進食時咽到肚子裡的美味都更加好聞,那些最初吸引它的血肉、骨髓變得如白水般平淡,而悄悄溢散在空氣裡的香味卻在指引著它的方向去尋找。
它找到了——
那是一個它不認識的小生物,小小的一團,可憐巴巴地躺在好幾片落葉之間,要不是它天生好視力,很有可能會忽略到深綠色葉片之間露出的一簇蒼白。
於是它悄悄地靠近,吐著蛛絲黏起最上麵的幾片落葉移到另一邊,終於露出了那個小生物的全貌——白白的身體上裹著一種很奇怪的東西,有很多紅色的、看起來就毒性很大的紋理,可能是腦袋的部位長著黑色怪異的毛發,整個外形對於它來說是從未見過的品種。
長得很奇怪,但是又比它見過了任何一個獵物都好看。
那一團小小的家夥正散發著香味兒,還往外流淌著什麼液體,它有些嘴饞,就不住伸著蛛腿蘸了一點塞到口器裡——太香了,就當它準備再偷偷嘗一點的時候,那個小生物醒來了。
它有些害怕,明明麵對之前那些獵物的時候它不是這樣的,可當它反應過來後,整個龐大的身軀就已經借由蛛絲而藏匿在了同樣巨大的葉片之後。透過零星的縫隙,它靜默地觀察著那個小東西,看著對方翻騰、呼喊、前進、發呆。
直到對方走遠了一段距離後,它才敢用蛛絲黏起其上沾染血跡的葉片,偷偷摸摸扒拉到自己的懷裡,像是在吃什麼珍饈似的連葉片都嚼碎了咽到肚子裡。
圓滾滾的腹部依舊在饑鳴,來自身體的欲望催促著它跟在了那個小東西的身後。
它打算自己一定是要搞清楚對方有沒有毒,如果沒毒再吃了也不遲……
隻是它沒想到那個小家夥太弱小了,竟然連河裡的魚都打不過,甚至還差點兒被吃掉,怎麼連自己身上的毒都不會用呢?那一瞬間藏在暗處的它看不下去了,這才恨鐵不成鋼地將其撈了回來,事後沒忍住又把那隻大頭魚打了一頓,用蛛絲黏著拖上了樹。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它決定把這個小東西養得胖一點再吃,順便再近距離觀察觀察,如果真的有毒……那就再說吧。
於是它把銀色魚類全身上下肉最嫩的地方取了下來,還貼心地弄成了對方需要的大小,可這個小家夥太過蠢笨,竟然連吃飯都不會,於是它打算親自教對方填飽肚子……但它看到了那墜在白色尖尖上的水珠,忽然一瞬間有些忍不住欲望,便用蛛腿卷著水珠送到了自己的嘴裡。
——也是甜的。
——簌簌簌。
林子裡的葉片再一次顫動,顧庭僵硬著脖子,他終於看到了對麵未知生物的全貌——
那是一隻巨型的蜘蛛,純黑的亮麵硬殼覆蓋在全身之上,四對足肢扒在樹杈之上,從邊緣到尖端開始生長有黑色纖毛,它的眼睛是冰冷的紅色,挺起來的蟲背後翹著圓滾滾的腹部,上麵烙印著猩紅的沙漏狀紋理。
顧庭心臟猛地一跳,情不自禁喊道:“坎貝爾!”
黑色的巨型蜘蛛歪了歪腦袋,並不能理解這個小東西在呼喊著什麼,它隻是伸著蛛腿挑起一塊小小的肉送到了顧庭的麵前,還像模像樣地舉了舉,似乎在說“請你吃”。
而這一瞬間福至心靈的顧庭也明白了對方想表達的意思。
他低頭看了眼被送到自己嘴邊的淺紅色肉塊,比起銀色巨魚身上的腥氣,這塊肉上反而散發著淡淡的甜,無法具體判定其味道,且光看質地都像是很昂貴、細嫩的肉。
顧庭有些遲疑,他抬頭仔細打量著對麵的蜘蛛。
他曾經無數次和全蟲化的坎貝爾獨處過,因此顧庭清晰地知道坎貝爾身上的每一處特點。在以往相處的那些年裡,幾乎每一次坎貝爾的發情期,都會把顧庭當做是需要好好照顧的小蟲崽,衣食住行處處精細,甚至有一次顧庭起床後還發現了搭在床邊、用蛛絲織的襪子,清涼透氣,非常適合在夏天的翡冷翠穿。
年輕的雄蟲眼神恍惚,那雙襪子還被他珍藏在房間的小櫃子裡,隻是後來好像一起被坎貝爾收走了……
他視線重新對焦——
眼前的黑色蜘蛛除了體型更加巨大,其他完完全全和坎貝爾一模一樣,顧庭作為三年以來都和銀發雌蟲同床共枕的當事蟲很確信,眼前的大家夥就是放大版的坎貝爾。
“怎麼又不認識我了……”
黑發藍眼的雄蟲小聲感慨,下一刻便乖巧地張嘴含住了被遞到麵前的肉——他相信坎貝爾,況且以他現在的狀態,很需要吃點兒什麼補充體力,哪怕是生肉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