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074.故事(1 / 2)

在自己孤獨生活的數年中,阿諾德時常會想起當初第一次見到蟲母的場景——

那時候的赫爾狄克星上並非被黃沙覆蓋,那時的這裡有山有水,大片的綠色從山野到山頂,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生得格外茂盛。赫爾狄克星曾經是孕育了蟲族生命之初的搖籃,這裡是一切起源的伊甸園。

久到阿諾德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某一天,他像是往常一樣離開雅克斯的巢穴,在濃綠的樹叢中尋找著今天的獵物,然後他忽然嗅到了一股清香的甘甜,就像是汁水最豐沛的果肉,甜美溫暖,有種被陽光籠罩的氣息。

阿諾德像是被誘惑了似的,他追隨著那股味道一路前行,從茂盛的山林裡出來,行到了另一片蟲跡罕至的荒地,這裡與他們棲息的家園成了最鮮明的對比,碎石嶙峋、土壤乾裂,就像是一處被赫爾狄克星遺忘的“地獄”。

阿諾德循著味道爬上了石塊尖利的小山,從山的另一側發現了一個廢棄的洞穴,裡麵似乎是某一蟲種曾經的居住地,很多失去了生命氣息的蟲卵堆疊在角落裡,甚至還能見到不少蟲骨。

整個洞穴裡的甘甜愈發地濃烈,阿諾德在眾多死卵中挖找著,終於在最底下發現了一枚完整的、微微閃爍著亮光的圓卵——他在輕薄的卵殼下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蜷縮著的身影,朦朧間也能辨識出人身蟲尾,那是一隻罕見的蟲母。

於是以雅克斯為首的蟲種擔負起了此次養育蟲母的任務,在眾多蟲種的對比中,原始種雅克斯似乎天生擁有更加豐富的感情,他們的族群中淡化了弱肉強食、強化了互幫互助,因此年幼的蟲母也被他們養得很好——柔軟乖巧,但也蒼白脆弱。

對於雅克斯來說,蟲母就像是他們整個族群的孩子,他們看著蟲母長大,最初洶湧在基因中的繁衍**反而不那麼明顯,於是當其他蟲種提出蟲母該履行自己的職責時,每一個雅克斯都是痛苦的——他們豐富的感情造就了此刻的不舍與憐惜,可偏偏身為蟲族的一員,他們無法違背蟲母的責任。

蟲母確實被他們養得很好,甚至還會反過來安慰他們。

那時候漂亮的黑發小蟲母被阿諾德抱在懷裡,笑眯眯地衝著養育自己長大的雅克斯說著悄悄話,他告訴阿諾德彆難過,這是他的使命、是他存在的意義,他會好好完成自己的任務……

阿諾德眼睜睜地看著單薄的蟲母被其他蟲拉到了陌生的巢穴之中,那一夜雅克斯無法入眠,直到第二天一早他們就等候著將蟲母接走。

他們嬌養大的蟲母身上落了痕跡,漂亮的眼睛紅通通的,看起來像是被驟雨淋壞了的花。

蟲子哪裡懂得憐惜呢?他們隻知道怎麼滿足自己、怎麼通過原始的運動繁衍後代,他們像是一群在黑夜裡沒有了理智的野獸,而唯一承載著那些**的隻有成年不久的蟲母。

“這樣的生活沒有誰能受得了。”

阿諾德的手指相扣放在了腹部,他神色空茫,整個蟲都陷入了某種無法自拔的回憶之中,那麼多年以前發生的事情曆曆在目,每一個畫麵都是他無法忘記、早已經鐫刻在骨子裡的記憶。

他繼續道:“我們雅克斯一族已經認命,我們做不到和蟲母……所以我們心甘情願放棄了交.配的機會,我們隻是想給每一次痛苦的蟲母更多的安慰。隻可惜那些蟲子們太過自私,他們不懂憐愛倒是先明白了什麼叫做嫉妒……”

蟲母對雅克斯是特殊的,對於蟲母而言,雅克斯就像是永遠守護在他身後的“家”,在外麵受了什麼苦、什麼累,隻有回到雅克斯的身邊才能真正地放鬆下來。

但是其他蟲子卻連這點兒溫情都從蟲母的身邊剝奪。

“知道我為什麼憎恨幕星之眼嗎?”

阿諾德輕笑一聲,他的視線落在了索勳的身上,這群與雅克斯有著親緣關係的仆從蟲種本該是最忠心的存在,但他們覬覦著蟲母、不忿雅克斯做出的決定,這才與其他蟲種聯合,在一次外出捕獵的途中將雅克斯蒙騙於股掌之中。

他道:“因為幕星之眼,不,或許應該叫他們‘多目蠕蟲’——他們明明隸屬於雅克斯的仆從蟲種,卻做出了背叛的事情。他們的罪責有二,其一為蒙騙雅克斯帶走蟲母,其二為在發現蟲母與尤坦的關係後揭露一切。”

阿諾德望著索勳的神色是冰冷的,通過熟悉的黑發黑瞳,他似乎又能想起當年那群幕星之眼是多麼的可惡、卑劣。

“我……”索勳張了張嘴,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此刻聽到了陳年的曆史,那些發生於祖祖輩輩之間的恩怨,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尤其當他對上顧庭的視線。

——媽媽的家蟲……是被他的祖輩害死的。

顧庭看到了索勳眼裡的無措與慌亂,他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眼神裡的溫度還是過去的樣子。他轉向阿諾德,“那後來呢?”

“後來啊……”阿諾德的表情就像是被冰封的雕塑,隨著回憶的時間而越來越冷,直到他身側的琉璃握住了他的手腕。

阿諾德一愣,扭頭對上了琉璃擔憂的目光。

那些縈繞在心頭的陰影似乎散去了一部分,他深深呼了一口濁氣,反手握住了琉璃,才繼續道:“尤坦……”

他看向顧庭,“按照現在的說法,他應該是你的雄父。藍血帝王蠍一族顧名思義,他們的血液很特殊,是藍色的,在所有蠍類蟲種中占有領導地位。”

“尤坦是那一代的強者,他很強很強,於是自然能夠優先得到與蟲母交.配的機會。但同時尤坦在眾多蟲子中也算是一個怪胎,他從不著急繁衍後代,因此也是被三催四催才踏入了囚禁著蟲母的地下巢穴……”

脆弱的蟲母和抗拒的尤坦,很奇怪的一個組合,最初大約也是相看兩厭的,但隨著時間推移,蟲母發現這隻來自藍血帝王蠍的強者每一次即使再抗拒排斥,也不會像是其他蟲子那樣粗暴蠻橫;而尤坦也發現蟲母的溫柔與平和,發現蟲母對於外麵世界的渴望。

於是兩個怪異的靈魂擦出了火花,而在蟲母充滿了愉悅的心情之下,受孕也變得更加順暢自然,一枚格外健康的蟲卵孕育在他的腹中,一點點隨著時間的消逝而長大。

但是好景不長,尤坦與蟲母之間的秘密意外被多目蠕蟲撞破,他們最初選擇背叛便是想要違抗雅克斯得到與蟲母結合的權利,而今見到被特殊對待的尤坦,本就壓抑在骨子裡的嫉妒開始暴漲,於是多目蠕蟲將這個秘密告訴了其他蟲子,並製定了一個“殺死尤坦”的計劃。

即便尤坦很強,但當他麵對眾多蟲子的圍攻時,原有的強大將大打折扣,他死在了蟲母所不知道的荒原之上,藍色的血液在夜色下泛著冷然的光芒,一點一點地滲透到了赫爾狄克星的土壤之下,那些褐色的泥土被藍血浸泡,發出了令蟲牙酸的“滋滋”聲。

但即使如此,那群被嫉妒蒙蔽了眼睛的蟲子還不滿意,他們無法接受被蟲母偏愛的存在,於是將化為蟲形的尤坦分解成了一截一截,原本漂亮、淩厲的黑藍色蠍尾也節節斷開,特有的蟲骨留在斷麵口上,向外滲著血液。

“當他們將尤坦的尾節帶回去給蟲母炫耀的時候,蟲母也剛剛誕下他與尤坦的孩子,為了蟲卵的安全,他把其藏在了巢穴中,卻不想再也沒有機會與自己的愛人分享好消息。”

阿諾德的五官與蟲母如出一轍,深藏在眼底的痛苦也如無路可走的蟲母一般叫蟲悲戚,“於是當我們終於找到了蟲母的蹤跡時,卻發現那一處洞穴已經變成了廢墟,殘害尤坦的蟲子們死在廢墟之下,而蟲母則渾身僵硬地護著懷裡的卵栽倒在荒原上。”

“我們來遲了一步,但我們聽到了蟲母的願望。”

“他希望罪惡的蟲子們得到報應,希望背叛者永受折磨,希望慘死者得到永生,希望他的孩子幸福平安。”

“雅克斯的能力是扭轉顛覆與詛咒祝願,借由蟲母剩餘的強大精神力,再加上我們族群心甘情願的祭獻,扭轉整個蟲族的詛咒靈驗了。”

“它顛覆了原有的地位與性彆、改變了曾經加之於蟲母身上的不公,它讓所有罪有應得者重複蟲母的命運,一代一代,直到連通兩個世界的大門再一次連接。”

阿諾德輕聲一笑,“蟲母用最後的力量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大門,將你送了出去。不得不說,蟲母的存在果然是被神明偏愛的物種,雖然被作為‘賞賜’而毫無自由,但其身所負有的力量卻足夠強大。”

“大概創造蟲族的神明也沒有想到,祂送出的‘賞賜’竟然會將一切的發展推向一個這樣的結局……”

將自己的一輩子都獻給蟲母的黑發雅克斯盯著顧庭,低聲道:“我在蟲母殘留的記憶中看到了尤坦的模樣,你的眼睛……真得很像他。”

顧庭繼承了自己父輩最直觀的外形,與蟲母一般的柔軟黑發、精致柔和的臉部輪廓、藏於身體最深處的精神力,與尤坦一樣的藍色眼睛、長於尾椎的黑藍色蠍尾……他是他們相愛的結晶。

阿諾德問道:“顧庭,曾經的你幸福嗎?”

見年輕的雄蟲似乎有些迷茫,阿諾德補充道:“我的意思是,在另一個世界的你,幸福嗎?”

“我很幸福。”雖然享有的時間很短暫,可對於顧庭來說,他曾經作為人類的模糊記憶撐起了他如今的性格與靈魂,雖然無法看到最清晰的家人,但那種溫暖的感覺卻一直伴隨在他的身側。

“那就好。”

“不過,”顧庭問出了自己一直好奇的問題,“你為什麼會和蟲母長得一樣?”

阿諾德有些懷念道:“原始種雅克斯的形態千變萬化,最常見的是沙蟲形態,但我們化作人形也很自由,可以自己創造出一種模樣、也可以直接複製其他蟲的樣子……當年蟲母最依賴的蟲就是我,那時候他的成年禮物就是希望我能夠化成和他一樣的外貌。”

阿諾德摸了摸自己的臉,“我對於長成什麼樣兒都無所謂,所以答應了蟲母的請求。”

“原來如此。”顧庭抿唇。

“你剛才說原始種的雅克斯主動選擇了祭獻,那麼你呢?”坎貝爾忽然出聲,坐在桌子上的蟲都看了過去。

銀發雌蟲眼睛半闔,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你是怎麼活了這麼多年的?”

“我是被他們留下的幸運者,也是不幸者。”

阿諾德撫上自己的胸口,“蟲母的精神力無法永遠支撐他的孩子呆在另一個世界,因此當兩個世界的通道再一次連接的時候,那個孩子會被世界的力量送回來,而我就是那個被留下來照顧對方的蟲。”

“我的同族們將一部分祝願賦予在我的身上,至此我得到了永生的機會,從蟲母與雅克斯消失後,我便一直流浪在星際,等候、尋找著那個孩子的再一次回歸。”

“永生的祝福太過強大,它的代價就是將我與赫爾狄克星綁定、與之共生,不論我離開多久,都必須在三月之期回來一趟,否則我也將消散於宇宙之中。”

他看向顧庭,說:“好在我終於找到你了。”

與此同時——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