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純粹的黑暗,我們聽到魔鬼在深淵中咆哮、嘶吼、怒喊。”
“整個世界陷入了昏天黑地之中,看不到曙光的星球在宇宙中漫無邊際地滾動,星辰隕落、星河彌散,萬物不見蹤跡。”
“在看不清的黑霧之後,那是怪物的棲身之地,龐大、恐怖、荒蕪,它會發出尖銳的嘶鳴,衝破迷霧,叫著——”
“媽媽。”
“誰是怪物的母親?我們並不知道,但在不見光明的深淵裡,我們隻能一次又一次地聽著那淒厲的聲音。”
“怪物可憐嗎?可憐。但星盟是無辜的,我們是無辜的。”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怪物在宇宙的長河中終於隕落,殘存的生命看到了新生,他們稱曾經的數百年為‘黑暗時代’。”
“黑暗終將退去,而光明也會到來。”
“星盟,依然存在。”
——《星盟史記·後記》
1285種算法中,世界起源看到了那個時代裡星盟的1285種衰落,但每一種結局都與怪物有關,同時他也看到了1285次災難之下,星盟又在數百年的時間後重新崛起的榮光。
星盟的存在就像是藏身於黑暗的永恒之星,不會隕落,但是會在噩夢來臨時悄悄藏起自己的光,直到得到再一次綻放的機會。
也是在一千多種算法中,當所有的黑暗退去,當星盟重新站起來時,曾經身隕於那場黑暗的首領變成了被後代們惦念、尊敬的雕像——銀灰色的巨大雕像立在重新修建的廣場之上,路過的蟲族們總是忍不住抬頭仰望雕像那冷峻的神情,甚至是在回憶中勾勒出數百年前星盟的盛景。
——是首領創造了星盟。
不知道為什麼,每當起源看到那幾千種相似卻又不同的結局時,都會感覺有種說不清的難受——可是起源沒有心臟,他本不該懂得蟲族的情緒。
起源覺得,他隻是單純地不希望自己看著長大的世界變成那副樣子,也不想對方平白遭受劫難。
在1285次的演算中,起源一遍又一遍地嘗試,他嘗試找到改變結局的方法,都失敗了。但在一次次的喪氣中,起源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特例。
那是一個早就被吞噬、融入在怪物腹腔中的靈魂,是一個年輕的雄蟲,有著黑色的頭發、藍寶石一般的眼睛,他長得很精致,像是放在櫥窗中僅供展示的洋娃娃,從頭到腳,尤其當他閉上眼睛的時候,就連起源都忍不住為之而感歎造物主的神奇。
明明被怪物吞入腹中的蟲非死即傷,即便在那暗無天日的肚腹之中撿了一條命,也很快會被分泌出酸液的卵群消化乾淨,但那隻雄蟲卻不一樣。他被怪物吞噬後卻被護在了腹腔之上、那裡是藏匿著怪物“心臟”的地方,每一次怪物的脈搏跳動,那麼俊美的黑發雄蟲也會隨著悸動而緩緩眨眼。
遲鈍,呆滯,但又堅韌。
起源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不得了的東西。
於是他回看那1285種算法——原來每一種算法裡,那個雄蟲都是特彆的,他像是被怪物偷偷藏在體內的寶石,雖然已然黯淡無光,但還保留了原有的生命。
起源開始觀察所有算法中的雄蟲——
他蒼白、脆弱、精致,看起來不堪一擊;但卻有一股很堅韌的精神力包裹住了即將被黑暗侵蝕的靈魂。怪物嘗試同化被他藏在心臟旁邊的雄蟲,可雄蟲卻不願意接受同化,在日複一日地驅動精神力保護自己。
從怪物誕生到消亡的幾百年裡,天空黑了多久,黑發的雄蟲就堅持了多久。
直到怪物堙滅,雄蟲的靈魂保住了最後一絲的清明——即使少得可憐,但起源看到了,那一抹微弱的光源在汙濁的黑暗下明明滅滅,最終隨著怪物的消失而一起散落在宇宙之外。
致使天地昏沉的黑霧散去,怪物的死亡讓遺留的生命得到了新生,但那抹靈魂也隨之消散。
每一個算法中,雄蟲都堅持到了最後一刻,他拒絕徹底被怪物同化、拒絕與怪物融合,在起源所看到的結局裡,雄蟲成功了,隻是這樣的成功除了他自己誰也不知道。
不,或許還有一個遊離在世界之外的起源知道。
世界起源發現了事情的轉機,於是他找了過來。
“我在夢裡看到了。”顧庭開口,“不對,準確說來應該是在精神力世界中,雖然我隻看到了一眼,但那種絕望感……”
年輕的黑發雄蟲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精神力空間中隻看到一眼的畫麵還壓抑在他的心頭,回憶起來胸腔裡像是憋著一口氣,又沉又悶,還有點兒綿密的痛感。
其實顧庭自己也沒想到僅僅是一幅畫麵,便能給他帶來這麼大的影響——那時候他看見“自己”被一團壓抑的黑色纏住,從四肢蔓延到軀乾,在黑色的霧氣下隱約可以看到扭曲、翻騰的肉塊,畸形可怖,是數個長大的卵組成,血絲橫生,擁擠地堆在顧庭的身上,咕嘟咕嘟冒著滾燙的氣息。
顧庭能夠看到“自己”被埋到隻剩下脖子以上可以露出來,那些卵塊無時無刻不試圖侵蝕他的思維,即便是以旁觀者的姿態圍觀,也足夠令顧庭感受到一種無望的痛苦。
“很難熬吧。”世界起源周圍的光又亮了亮,他漂浮到顧庭的身側,低聲道:“但是隻有你,你是特彆的。”
扯了扯嘴角,想笑卻又笑不出來,那一刻顧庭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我能做什麼去阻止它?”
“……”起源沉默,“我不知道。”
一千多種算法裡,顧庭確實是特例,但也僅僅是保留了被怪物吞噬後的最後一絲神誌,甚至在數百年後,也與怪物一同消散在宇宙的長河之中,星盟的首領被後代所銘記,可在黑暗中一直堅守的雄蟲卻無蟲問津。
在他的伴侶、朋友們都消亡於黑暗後,剩下的路都是他獨自堅持著到了最後一刻,那種孤寂感,能把他逼瘋。
“好吧,”顧庭呼了口氣,他繞過起源蹲在了團團的身側,“回到最初的問題,團團怎麼樣了?”
起源有些不理解,“它隻是一個機器人而已。”
“對我來說,團團是家人。”
顧庭將癱瘓在地上的小機器人抱起來,用皺皺巴巴的衣服擦乾淨對方機身上的汙濁,輕聲問道:“他沒事的,對嗎?”
“嗯,”起源應聲,“我需要暫時借助它的身體才能長時間留在世界裡,等這些事情解決了、等我離開了,它就會恢複。”
說著,起源頓了頓,片刻的安靜後,他又主動道:“我找到它的時候,是它主動把身體讓給我的。”
“什麼?”顧庭發愣,有些難以置信——團團主動的……
起源:“我給它看了一千多種算法中會發生的事情,它想保護你。”
說著,微光發暖的起源繞著雄蟲飄了一圈,語氣中染著某種可輕易察覺的驚訝,“機器人竟然也有感情。”
一句感慨之後,他重新回到了團團的身體裡,紅色的感歎號一閃而過,小機器從顧庭的懷中站起來,電子屏幕亮了亮,開口道:“寶寶,我們繼續走吧。”
顧庭嘴角一抽,他默默退後一步,“那你準備帶我去哪兒?還有,你真的聯係不上外界?”
“帶你去看看怪物的‘心臟’。”起源解釋道:“真的,怪物體內吞食了太多機械製品、報廢能源……對於機器人的身體來說,在這些乾擾環境下無法捕捉信號,更何況怪物本身也足夠隔絕各種聯係,就連外麵的蟲也很難找到我們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