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空氣仿佛尷尬地遲滯了好幾秒,這一刻,什麼輪船殉爆、什麼海水高壓之類的問題,都被人忽視掉。
太宰沉默地看了她近一分鐘,忽然又陽光燦爛清清爽爽地笑起來:“小孩子喜歡誰都無所謂,但是成年人喜歡上一個人的話……是自討苦吃的事情。你覺得我像是這種給自己找麻煩的人嗎?況且曜醬你剛剛成年,腦海裡仍舊抱有以前的單純觀點也很正常,我對此並不奇怪……”
涉川曜直接打斷了他滔滔不絕的辯解,問道:“那太宰先生你就是不喜歡我咯?”
太宰治:“……”
這一次他停頓的時間沒那麼長,隻是又開始稍顯話多的解釋:“事情也不能這麼看。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麼多愛憎分明?我們看待一個人時也不能用簡單的‘喜歡他’或者‘討厭他’來下定論嘛——人是很複雜的生物……”
“那你為什麼非要拖我殉情?”涉川曜懶得聽他的廢話,開門見山。
被質疑了的太宰委屈巴巴地低下腦袋,似乎很可憐:“我總不能讓國木田君或者加州君陪我殉情吧?”
啪!
女孩子搖晃著手裡的骰子,將杯子重重地拍在桌上。
黑發青年抬起頭,驚疑不定地看看那個杯子,又看看她臉上的表情:“……成了?”
涉川曜一言不發的揭開杯子,發現裡麵的8個骰子依舊是雜亂無章的點數。
距離達成“豹子”成就還差十萬八千裡遠。
但是她的目的根本不在於此,而是很嚴肅認真地告訴對方:“太宰先生,我實現自己的承諾,壓抑著自己逃生的本性,陪你在這被水淹沒一半高度的大廳裡玩骰子——可不是為了聽你滿嘴瞎扯。”
“想讓我陪你殉情,你就得跟我說實話。”
太宰被她震住了。
男人的神情也再一次發生了些許不知是好還是壞的變化,他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聲音微弱得幾乎讓人聽不清。
“在沒有得到當事人允許之前,將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寄托在彆人身上然後擅自高興或失望都是很自私的行為。”他閉上了眼睛,像是癡人說夢那樣輕聲開口,“……我以為自己不曾為之。”
“但你如今意識到了事情似乎不太對勁,是嗎?”涉川曜的臉上重新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你不像你自己想象中的那樣大公無私,因為你也是個人類,自然就會有這樣的……未經許可便將心願寄托給彆人的‘自私’行為。”
太宰治不做聲了,他將目光轉向桌子外邊,注視著那些已經死去的人和整個布滿水痕的大廳。
“我明白了。”女孩子眯著眼睛笑起來,像是被人撓了撓下巴軟毛的小貓咪,整個人都放鬆了不少,“非常……非常感謝您的厚愛和一路以來的幫助,太宰先生。”
“我以為你會覺得這是一種負擔。”太宰低聲說道。
涉川曜又開始繼續搖骰子了,“我背負的東西很多,就跟你一樣。所以也不覺得辛苦……喜歡我的人多了去了,不缺你這一個嘛!”
“誒?還有誰?”太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這家夥居然還能笑著說出這種事。
涉川曜樂嗬嗬地說:“我的朋友們應該大部分都喜歡我……啊,未成年人除外。”
“……是我想象中的那個含義嗎!”
“對呀。”
“原來你全都知道?”
“他們又沒問我,我乾嘛說出來?什麼事情都非要是挑明了說的話隻會傷害到彼此。”涉川曜無奈地又投了一次骰子,言談間有種不符合年齡的寬容感,“年輕人喜歡我也沒什麼啊。反正等過個幾年,大家遇到真正喜歡的人就會忘了我的。”
太宰治忍不住笑起來:“你還真有信心。”頓了頓,他又問道,“你也是這樣看待我的嗎?”
說實話,隻要是個視力正常的人都能發現他此刻不由自主的緊張。
握緊杯子的手停了下來。
涉川曜抬頭看向他,眼神明亮得就像有一縷陽光藏在裡麵,“不一樣哦,隻有太宰先生你是不一樣的。”
“誰讓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認識的第一位朋友呢。小朋友的作文不是經常寫嗎?第一次學會遊泳,第一次考試拿第一名,第一次騎自行車,第一次吃了兩碗飯……”
“凡事,都隻有第一次才是最特殊的。”她笑著說道,“你是特殊的。”
不知為何,她能夠感覺到眼前之人那清瘦的身板下一直以來掩藏的痛苦與喜悅就像是纏滿荊棘的海洋那樣翻滾與沸騰。
涉川曜忽然有種奇怪的直覺——她就要接觸到,真正的,最核心的那件事情了。
果不其然,太宰治目光頗為隱忍又壓抑地看向她,毫無征兆地跳向了另外一個話題。
“曜醬,你覺得人生是偶爾痛苦,還是一直如此?”
……你是不是看多了什麼法國老電影?
在那部電影裡,殺手大叔男主角告訴叛逆又迷茫的小女孩,人生會一直痛苦,直到死亡。
但是涉川曜並不認同這樣的觀點,於是她開口回答:“偶爾。”
“那麼喜悅呢?”
“同樣是偶爾才能喜悅。”
“如何才能好好地活著?”
“簡單的活著就好了。”
“如何進行這種人生的判定?”“找尋並且得到幸福,就是簡單的活著。”
太宰治抬起頭看向她,鳶色的眼眸裡失去了一切的光澤,隻剩下大片的荒蕪和空虛。
“假設……找不到屬於一個人獨有的幸福怎麼辦?”他的聲線有些發顫。
涉川曜不假思索地回答:“那就繼續找——永遠不要妥協。”
聽完回答,太宰頹然地長出一口氣,拍了拍手掌進行總結。
“好吧,假設我們找到了‘幸福’,但是它帶給人的快樂實在是太少了,少到隨便一個心魔都能毀滅它。那我們還要堅持繼續找下去嗎?”
涉川曜毫不留情地反問道:“你確定你先前找到的是真正的幸福嗎?這樣脆弱的東西,連支撐走完人生的力量都不足夠,怎麼談得上是幸福!它配嗎!而認定它就是‘幸福’的這種行為本身就是在妥協了!”
黑發青年像是被她語氣中透出的輕蔑意味所激怒,不禁高聲反駁道:“你說過要簡單的活著!”
“——但我沒說過要隨意的死!”
四目相對之間隻剩下彼此略顯沉重的呼吸聲,他們都從彼此的眼睛中看出了不一樣的東西。
這個男人再次沉默了一會兒,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這樣的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啊?”
在外人看來,這些都是無聊的、形而上學的問題,根本沒有問出來和回答的必要性,但涉川曜還是認認真真地回答了。
“人生的意義,就在於它本身的無意義。”
——首先需要一張白紙,然後才能畫上我們想看到的風景。
太宰治默默地看著她,鳶色的眼眸中似乎有什麼在閃爍。而女孩子也朝他露出鼓勵意味十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