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儘洲的這次醒來,看上去真的已經痊愈。
他的高燒退去,疲態消失,幾個小時內也沒再出現過精神恍惚或是健忘的現象,健康得一如往常。
但風見微和林須嵐卻覺得,眼前的陸儘洲,變得非常不一樣。
訂國際航班的頭等艙並不麻煩,尤其是以林須嵐的身份,一通電話過去,機場自然會安排。
可這麼簡單的事,兩個女人卻抱著手機坐在一起,愁眉苦臉地認真商討了許久。
陽台外閉目養神的陸儘洲聽不見她們的聲音。
“林老師,您怎麼願意讓他回去?”
“你以為我想?可是,他剛才衝我笑……”
“笑?那不是很好嗎,儘洲現在和您的相處越來越自然了,也會主動和您說話呢。”
“見微,你還不知道他?平時就算沒什麼機會相處,但除了原則性的問題,他從來不會跟我犟。尤其像這次他生病了,這麼大的事情,他爸都急得差點要回來。按說以我兒子穩重的性子,肯定會順著我的話留下休養,不讓我再操心吧……”
“可是剛才我說要取消他的航班,他竟然笑了,跟我說:取消?您試試。”
林須嵐一想到當時陸儘洲那副明明在笑,卻又隱含警告的口吻,忽然打了個哆嗦,說,“我兒子好可怕。”
風見微猛地點頭,讚同道:“林老師,您說得對,我也覺得儘洲好可怕。”
“是嗎?他對你做什麼了?”林須嵐急需找到認同感。
“是這樣,我和儘洲商量了之後,準備接下一檔綜藝,那個節目麵向的是全世界的觀眾,而且是以全程跟蹤直播的形式播出,所以要去的話需要提前做很多準備,否則稍有不慎,他就可能給觀眾留下無限話題。”
“而擬邀名單裡剛好有一個小明星,和儘洲之間……呃,有些淵源,我考慮到儘洲一直以來都不太喜歡被公眾輿論纏身,所以擔心在直播時,對方會不會借機炒作,就擅自和導演組說了一聲,要換掉對方。”
風見微回憶了一下,當陸儘洲聽到溫以遙會被換掉時的表情。
那種表麵波瀾不驚實則殺氣十足的目光掃到她身上,她瞬間起了雞皮疙瘩,現在都心有餘悸,對林須嵐道:
“然後儘洲就跟我說:可以,你換掉他,我就換掉你。”
說到這裡,風見微的聲音帶著細微的顫抖。是不可置信也是情緒激動:“……林老師,他竟然,要為了一個剛認識不久的小明星,換掉我。您覺得這,這合理嗎?我現在想想,都心臟疼。”
“是我兒子乾得出的事。”林須嵐一手扶額,一手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對他來說,沒有人是不能拋下的,連我這個當媽的也一樣……等等,那個小明星是誰?”
說完這話,林須嵐和風見微都愣了愣。
溫以遙之前被經紀人方枰帶著去花園餐廳,強行碰瓷的事情,讓風見微
覺得這個藝人不簡單,是有些厚顏無恥在身上的。
再後來在酒店碰見了,風見微更加相信,一定是溫以遙靠著死纏爛打的手段,和陸儘洲有了那麼一個晚上。
但她知道陸儘洲記不是一個隨便的人,所以如果溫以遙的手段成功了,那是他的本事,她沒有插手。
陸儘洲生病的這一個月,風見微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工夫管溫以遙。
她非常清楚,要和陸儘洲建立起穩定關係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她花了十年,都未必敢說是陸儘洲信任的人。
總不能溫以遙隻花了一個晚上,就……
“那小明星長得好看嗎?性格怎麼樣?演過什麼劇?”
林須嵐沒有風見微想那麼多彎彎繞繞,她的表情在短暫的空白後,古怪地生出一種興奮,催了一句:
“快,快讓我看看!”
-
夜裡十點,陸儘洲坐上了回國的航班。
原本在起飛前,林須嵐強硬地跟著他和風見微一起,進了頭等艙的候機室,那時候陸儘洲還在想,是否需要和林須嵐說點什麼,以免她再多加阻攔。
結果完全不用他開口。
林須嵐陪著他們候機,什麼話都沒說,兀自瀟灑地倚在沙發上,持續好幾天的憂鬱惆悵在此刻儘數散去,隻留滿臉春光。
端著一杯不知誰拿給她的白蘭地,小酌著,麵色紅潤,非常享受。
壓根沒有要挽留陸儘洲的意思。
瞅著就要到起飛時間,林須嵐咻的一下站起身。
高跟鞋落在瓷磚上,發出節奏輕快的噠噠聲。
她比陸儘洲還著急,喊著“該登機了”,然後就推著陸儘洲的背讓他快點走。
在離彆之際,林須嵐滿臉欣慰看著她英俊帥氣的兒子,說:“好好談戀愛,其他都不重要,媽等著你的好消息,去吧——”
“咳!”
風見微在旁邊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
林老師,你在說什麼!?
她明明隻是說陸儘洲“可能”“大概”和溫以遙睡過一次,可完全沒有說他們在談戀愛啊!
為了不被陸儘洲的眼神殺死,風見微疾速轉身,提著行李就飛奔上機。
但其實她想多了,陸儘洲不打算追究她的多嘴。
聽到林須嵐的話以後,他沒有反駁,也沒有解釋,甚至心情很好地笑說了聲:“好。”
*
*
“錄製提前?呼……”
接到駱曉叨電話的時候,溫以遙正大口喘著氣,“之前不是還說要無限期推後嗎,這才剛過了兩天,呼呼。”
“具體的情況我也不知道,聽說是節目組原定的擬邀名單裡,有個重量級嘉賓因為時間原因來不了,所以就暫時把計劃往後推。但今早聯合傳媒那邊的負責人叫我過去開了個會,和其他經紀人都碰了頭,看樣子是要
定下來了。”
駱曉叨一邊說著,就蹙起了眉,問他,“遙遙,你怎麼了?喘得這麼厲害,跑步呢?”
“嗯,跑著呢——”
溫以遙話音未落,電話那頭傳來了乒乒乓乓的響動,緊接著是一陣激烈的碰撞聲。
好半天溫以遙都沒說話,駱曉叨緊張地問:“喂?喂,你那邊怎麼了?遙遙!”
大概過了半分鐘,溫以遙撿起地上的電話,重新接聽,說:“沒事,抓了個在地鐵上偷拍女生裙底的變態。”
記
“!”駱曉叨倒抽一口冷氣。
公司專門配了司機,你為什麼會去坐地鐵?
追人的時候乾嘛還接電話?
報警了沒?周圍有彆人幫忙嗎?危不危險?
滿腦子的話,一時之間她不知道先問什麼好。
但這也不是溫以遙第一次乾這種事。
上周,MO團正式解散,成員中有幾個選擇拿著補償退圈,而人氣較高的陳非懸和另外一名成員則繼續留在公司,開展個人業務。
當天,MO團除了薑孺默,其他六個人一起吃散夥飯,結束後去KTV唱歌。
溫以遙對這些沒興趣,他隻是去走了個過場就提前退出,結果在KTV的走廊上碰到有兩個人對一個小姑娘耍流氓。
他麵無表情地路過,飛起就是兩腳。
這事兒被KTV壓了下來。
因為有監控,兩個流氓不能抵賴,也不敢找溫以遙鬨事兒,最後賠了錢道了歉,很低調地解決了。
小姑娘到最後都不知道那個飛起來的殘影到底是誰。
被警察問起,她就說:“反正是個就算戴著口罩也特彆帥的小哥哥!”
有了這樣的經驗,再聽到溫以遙追擊地鐵變態,她好像也沒那麼震驚。
心情緩緩歸於平靜,駱曉叨還一本正經道:“行,那你先抓人,工作的事等會兒聊。”
“好。”
說完,溫以遙掛了電話,把手機揣回褲兜。
這個地鐵站點人特彆少,巡邏的安全員好一會兒才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彼時溫以遙正屈著腿,膝蓋抵在那個男人的後腦勺處,把人死死壓在地上。
這人身材渾圓壯碩,溫以遙壓製他還是有些困難——雖然他身手好,但力氣上還是吃虧的。
等把人交給地鐵安全員,時間已經不早了,溫以遙急著要走。
輔警攔下他:“那個,小兄弟,你能跟我們去做一下筆錄嗎?”
“我要做筆錄?”
溫以遙蹙著眉,他隻是順道看見了這個人在地鐵上對一個女生毛手毛腳,上前去警告對方的時候,發現那人的手機鏡頭正對著人裙下。被拍的女生驚慌失措地退開,那時候溫以遙也沒想太多,當即要抓人。
可是他現在有事,不太方便耽誤。
“地鐵裡應該有監控
可以作證,那個被拍的女生和我一起出了站,她——”
說著話,溫以遙就回頭往某個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緩緩跑來的人,然後對安全員和輔警說,“在那兒,她來了。她是當事人。應該可以跟你們去做筆錄。”
就這樣,溫以遙趁著安全員看過去的時候,趕緊溜之大吉。
本來想和他道謝的女生跑得氣喘籲籲,最後還是隻看到一個背影。
-
城郊的公墓這兩年修繕得特彆好,走進去像個公園似的,也有專業被雇傭幫忙掃墓的工作人員往來其間,看起來一點都不死寂。
溫以遙輕車熟路地走到一塊墓碑前,取下口罩,把小背包裡的墊子掏出來放地上一放,盤腿坐下。
“還是沒買花哈,反正你對那些都過敏。”
他說著話的時間,又從包裡掏出兩小瓶二鍋頭,一袋花生,一罐醃魚罐頭。
並排放好以後,感慨了一聲:“啊記,感覺好久沒來了。”
如果按照現實的時間來算,他去年這個時間也來過。
但如果是從溫以遙自己的人生細算下來,離上次給他媽媽掃墓得過去有十多年的時間了。
“彙報一下最近的情況吧。”
“想來想去,好像沒什麼需要抱怨的事。回來以後呢,日子挺順心的,沒什麼不好的地方。有錢花,有事做,交了些朋友,還當了老板。媽媽,今年不是來跟你哭的。”
“我去把咱們的老房子買回來了。你知道現在房價漲得多快嗎?當時賣出去才十萬,現在買回來要兩百萬。真離譜。”
但溫以遙知道,房價還會漲,明年這個時候,沒個千萬是買不到一套房子的。
隨著時間的過去,錢好像越來越不經花。
現在不管是一千萬,還是一個億,聽上去都覺得稀鬆平常。
然而在他十五歲那年,他們家卻死活湊不出那三十萬的手術費。
“我過得很好,好到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會不會是我在做夢。”溫以遙擰開酒瓶,一瓶撒在地上,一瓶自己喝。
噸噸灌了兩口酒,辣的連連嘶聲,“我的媽呀,你怎麼會喜歡喝這個啊。”
說著,他就笑了。
“也對,你那時候壓力大,借酒消愁嘛。也不一定是喜歡。”
他以前來掃墓,總恨不得抱著墓碑哭暈過去,眼淚不流乾他是舍不得回家的。
可這次一點都哭不出來。
大概因為死過很多次了,慢慢地對於人的一生也沒有那麼執著。結束了這一場,總會有下一場。
溫以遙看著照片上,三十六歲的女人臉上毫無歲月的痕跡,笑眼彎彎的,誰也沒想到她那時候已經被查出了癌症晚期。
上午拿到結果,下午她就帶著溫以遙去拍了一套價值99塊錢的昂貴寫真,十六張照片,有雙人的,有單人的。
然後她抽了一張
她覺得自己拍得最漂亮的正麵照,對溫以遙說:“這個就當遺照,以後你要拜就拜這張,永遠記住你老媽最美的樣子。”
咕咚又是一口。
溫以遙的嗓子被辣得發痛,他抬手輕輕掃了掃照片上的灰塵,張了張嘴,可又覺得沒什麼想說的。
就在這兒坐著,偶爾想起來,說句什麼,更多的時候是在發呆。
時間過去得很快,不知不覺天就沉了下來。
“哦,我想起來要說什麼了。”溫以遙站起身的時候腦袋一暈,險些跌倒。
他酒量不太好,二鍋頭度數又高,一不小心就上了頭。
穩穩站住後,才說:“你送我的最後一個生日禮物還記得嗎?就是小陸代言的那個ZL的表,死貴死貴的那支。我拿去修好了。”
他伸出手,把表帶取下,兩隻手攤開給媽媽展示自己的修複成果,笑道:“你看,跟新的一樣。”
說著,忽然又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他順手把表放到墓碑上,然後抓了一把花生塞嘴裡,企圖用這種方式消解酒精。
走出公墓園的時候,天色已經很黑了。記
這個地方不太好打車,溫以遙隻得又往地鐵走。
他現在有點後悔喝了那兩口二鍋頭,因為白酒後勁太大了。雖然他還走的穩路,但腦袋暈暈的,而且身上或多或少帶著酒氣,不知道地鐵讓不讓他上。
剛走到站口,溫以遙被台階絆住,踉蹌了一下。就在他側身的一個瞬間,餘光發現,好像有個人影跟在他身後。
但當他回過頭的時候,就消失了。
溫以遙畢竟是扮演過警察、雇傭兵以及星際大盜副艦長的人,對於這種程度的跟蹤,早該有所察覺。
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導致他反應遲鈍,竟然現在才發現對方的存在。
溫以遙不疾不徐轉過身,昏暗路燈下看起來一個人也沒有,蟲鳴聲使得夜色顯得很靜。
他朝著剛才看到的方向走去,輕微的醉酒並不妨礙他打架,如果有人不知好歹,他會讓對方後悔的。
“出來。”
一直走到路口,也隻看見零星的幾輛車,沒有行人的蹤跡。溫以遙乾脆開口,“我已經看到你了。”
溫以遙蹙著眉,就站在剛才人影出現的地方,左右觀察了很久,還是沒有人。
就在他以為自己是真的醉到出現幻覺的時候,卻發現,身旁的花台上,卻端正地放著一塊表。
溫以遙一驚,下意識看向自己的手腕,果然,他把手表遺留在公墓了!
難道……
他有些訝然地抬手,緩緩拿起表,仔細檢查。
不會有錯的,這就是他的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