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閉的電梯裡,駱曉叨按下一樓後就一直埋頭關注網上動態,她一言不發,就顯得身邊溫以遙的呼吸聲尤其明顯。
駱曉叨緊著眉頭忙中抬頭問了句:“你怎麼在喘,是不是感冒了,我給你約個醫生吧。”
溫以遙眼睫輕顫,無意識地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欲言又止:“沒事。”
他閉上了嘴,但想說的話還是堵在嗓子眼兒。沒忍住“啾”的一聲又打了個噴嚏。
駱曉叨嚇一跳,忙問他:“你今天第幾個噴嚏了,真的沒事嗎?”
溫以遙搖頭。
“如果之後確定要去第二期節目,那算時間不久就要進組了。新的策劃案比上次複雜得多,時長三天兩夜,你最近本來就累,彆硬撐。”
駱曉叨知道溫以遙最近幾乎沒有休息好,擔心他逞強。
但她不明白,溫以遙的身體一點沒問題。
是他的精神快出問題了。
“待會兒我們分開走吧。”溫以遙舔舔嘴角,還是決定自己去見陸儘洲,“狗仔蹲的是我,如果我沒出去,他們不會堵截你,這樣也安全一點。”
“什麼鬼,我的安全重要嗎?!”駱曉叨眼睛一瞪,“你的安全最重要,我死都得護著你。”
“少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讓你走就走。”溫以遙戳了戳她的腦門心,道,“彆搞得跟打仗一樣,我又不是要去犧牲。”
駱曉叨撇撇嘴:“我是你經紀人,怎麼可能放你一個人走。”
“不是一個人,嗯……朋友來接我。”
“哦,這樣啊。”駱曉叨倒是不驚訝。
溫以遙獨立自主慣了,他們之間的關係比起經紀人和藝人,更多的老板和員工。對於經紀人的事務,駱曉叨在努力學習,但還是沒有太多實踐經驗,遇到事兒了,她一般都聽他的。
隻是問了句,“劉律來接你?還是殺海那幾個人?”
“沒,你不熟的。”溫以遙隨口說了句,然後補按了個負一樓。
駱曉叨鬆鬆肩:“好吧,你又悄悄地交了好多朋友,唉,崽大不由媽咯。”
溫以遙虛抬了抬手:“我抽你。”
和溫以遙分開走的話,駱曉叨就不用擔心外麵的狗仔,她正好可以單槍匹馬出去打掩護,吸引一部分人的注意力。
但她也擔心溫以遙去停車場會被埋伏。
溫以遙卻說:“他說沒人。”
“你朋友已經到啦?那就好,估計是狗仔蹲不到你就跑了吧,”
駱曉叨點點頭,“那些記者都想找你問陸儘洲的事。煩死了,CP是CP藝人是藝人,連粉絲都知道的道理這些媒體記者還非得借題發揮。問你能問出什麼,陸儘洲又不是真的在跟你談戀愛。”
“……”溫以遙沒接這句話。
和表麵的平靜不同,他內心正糾結著。
陸儘洲在停車場等他。
這個認知,讓溫以遙的大腦處於一種短暫的宕機狀態,什麼都無法思考。
或許是因為對方是陸儘洲,所以溫以遙總是處在一種極度矛盾的為難中。
他欣賞現實中的陸儘洲,並認可對方作為一個男人的絕對魅力。他自己是喜歡男人的,且非常坦誠地麵對自己的性向。
但偏偏是陸儘洲。
溫以遙一看見陸儘洲,總不可避免地回憶起另一個人,或是另一些人。
那些早就隨著虛無縹緲的三千世界,被遺留在書中的反派們。
溫以遙看到陸儘洲就不免感到恍惚,仿佛那些任務還沒有結束。而反派將在某個時刻出來打斷他。
可他又明白,陸儘洲隻是陸儘洲,他已經確認過。
那些陰鷙可怕的反派不會再出現了。
溫以遙怕分不清他們,所以在麵對陸儘洲的時候,他儘可能地擺正心態,不說多餘的話,不做多餘的事。
但此時此刻,這個原本應該和他不會有更多瓜葛的陸儘洲,卻突然出現在他公司樓下,說要送他回家。
就像故意來擾亂他情緒一樣。
駱曉叨忽然“啊”了一聲,打斷了溫以遙的思緒。
她沒注意溫以遙臉上的表情變化,手裡正刷到一條說餘子秦要代言《殺海》的營銷號,上麵赫然便是一張餘子秦身穿主要角色衣服的照片,驚疑道:
“我之前以為是餘子秦公司在瞎編,根本沒當回事,沒想到他真的跑去試裝了?遙遙,《殺海》那邊有人跟你說過餘子秦要代言這事兒嗎?”
“遊戲代言?”溫以遙一聽這話人突然精神了起來,短暫地忘了自己剛才的糾結,說,“誰定的,當我死了?”
上輩子《殺海》不知道為什麼選了餘子秦當代言人,也許是機緣巧合,過都過去的事兒了他管不了。
但如今的《殺海》不可同日而語。
當白天餘子秦在各種發通稿的時候,溫以遙已經和劉其行一起敲定了最終的融資企劃,不出意外他們將得到聯合傳媒的投資。
溫以遙有底氣,不怕被餘子秦碰瓷。
因為彆人想方設法擠進《無時限生》都是為了熱度,可溫以遙手握的《殺海》即將成為全世界炙手可熱的最大IP。
他壓根都不想把餘子秦放眼裡,現在居然告訴他,餘子秦要當他遊戲的代言人?
這種自降身價的事情,把溫以遙的腦仁切掉一半都乾不出來。
所以是餘子秦的夢做得太猛了,還是遊戲公司那三個悶不吭聲的理工男飄了?
但駱曉叨確實翻出了餘子秦的遊戲角色試裝給溫以遙看。
“會不會是你最近跑融資和一加一藝人規劃的事太忙了,他們不敢打擾你,就自己敲定了代言人?”
“不會。”溫以遙一口否決,那三個人悶則悶矣,但很分得清孰輕孰重。
這種事情不可能瞞著溫以遙。
但有一點溫以遙不好說。
畢竟,當初他們和溫以遙簽合同的時候,看到溫以遙的臉,還頗為驚豔地說:“兄弟,你應該去當明星的,那些廣告上的小愛豆都沒你好看。”
已經霸占熱搜許久的溫以遙耐心地告訴他們:“我已經是藝人了。”
三人張大了嘴:“啊???”
自那以後溫以遙就知道,他們仨從來不玩微博,不關注娛樂新聞。
他們可能根本不知道餘子秦在網上碰瓷溫以遙的事,所以把餘子秦列為代言候選人也不是沒可能。
溫以遙摸出手機,在遊戲工作群裡發了條消息。
[殺海決策群]
溫以遙:@傅稻盛,@張顯赫,@秋仔,誰要造我的反?
張顯赫:[驚恐.jpg]誰?肯定是他們中出了一個叛徒,我任何時候都堅決站在你這邊,我的財神爺!
傅稻盛:發生什麼事了?
秋仔:陛下,陛下!臣妾真的沒有與人私通啊!
溫以遙:[分享鏈接]驚!近期爆火全球的手遊《殺海》定下遊戲代言人,餘子秦試裝照驚豔登場——
溫以遙:代言人誰定的。
張顯赫:我母雞!這事兒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這兩天我出差去聯合傳媒總部那邊,參加全息技術研討會,這還是你吩咐我去的,好家夥我忙到現在才敢喘會兒氣,哪兒有時間造反啊!
傅稻盛:餘子秦是什麼玩意兒?
傅稻盛:所有非技術相關的事,都由你決策。不可能瞎定。
在張顯赫和傅稻盛相繼表了忠心以後,群裡忽然安靜下來。
於是壓力給到秋仔這邊。
張顯赫:@秋仔,你個濃眉大眼的竟然敢造反[指指點點.jpg]
傅稻盛:@秋仔,解釋。
溫以遙還在發消息,電梯叮的一聲,到達了一樓。
駱曉叨依依不舍地問:“真的不要我陪你嗎?你朋友靠不靠譜啊,關鍵時刻他能不能像我一樣護著你啊?”
溫以遙的腦子卡了一秒,不可避免地想到陸儘洲像駱曉叨一樣,母雞護小雞似的把他保護起來的樣子。
隨即意識到不對,他自己又不是弱雞。
溫以遙擺擺手:“我自己能護著自己,你去吧。”
電梯門幽幽關上,外麵的駱曉叨惆悵憂心地揮手道彆。
密閉安靜的空間裡隻剩下溫以遙一個人。
他本來還想找秋仔質問一下代言人的事,這會兒腦子卻完全短路,隻剩兩個問題:陸儘洲的車長什麼樣子?
他待會兒是先說“久等了”“晚上好”還是乾脆直接問他“你怎麼會來”?
一樓到負一樓,真的很快。
快到溫以遙連一個深呼吸都還沒做完,就已經不得不麵對門要打開的事實。
先說久等了吧。
就這麼決定。
叮。
像烤箱終於烤透了食物,溫以遙的腦門冒著滾燙的熱氣,將要出爐。
結果門一打開,穿著深色襯衣的男人就高大挺拔地杵在門口,單手插兜,一手抬起來看著表上的時間。
刹那,兩人就這麼對視上了。
今天的陸儘洲很不一樣。
具體說的話,大概就是多戴了一副無框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如陸儘洲本人一樣整肅冷清。
近視是很正常的事,溫以遙自己雙眼也有一定的度數,但因為不影響平時生活,所以他沒有去配眼鏡。
可怪的是,看到陸儘洲戴眼鏡,他卻心臟猛地一跳。
就跟被人拿小錘子敲了一下。
力道不重,動靜卻大。
咚的一聲。
溫以遙的小指仿佛抽筋似的崩緊,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摳了摳自己的掌心。
打好的腹稿沒了,他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盯著陸儘洲看了好一會兒。
陸儘洲忽然伸手,擋住了將要再次合上的電梯門,說了聲:“不出來?”
溫以遙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分神了那麼久。
“不好意思。”
他大跨步邁出去,謹慎地側過身,與陸儘洲保持一個合適的距離。
溫以遙疏離的動作貌似不經意,但陸儘洲看在了眼裡。
“我路過這裡,看到外麵很多記者蹲點,那些不太正規的報社狗仔難以約束,你經紀人沒經驗,可能應付不來。”
陸儘洲看上去耐心十足地解釋,說完還特意強調,“我帶你走,正好也順路。”
溫以遙點點頭,頻率快,幅度小,跟雞崽子啄米似的,說:“好,順路好。”
陸儘洲輕笑,一邊引著他往車的方向走,一邊道:“這件事的起因在我,所以我來為此負責。不用有壓力。”
“我沒有壓力。”
溫以遙全程點頭就完事兒。
關於“你怎麼知道我經紀人經驗不足”,“你怎麼知道去我家能順路”以及“停車場為什麼一個狗仔都沒有”這種問題他一個沒問。
重新塞滿他腦子的是:陸儘洲很適合戴眼鏡。
到了車前,溫以遙下意識去拉後座的門,陸儘洲卻走到他身旁,打開副駕的車門說:“坐這裡。”
“你開車嗎?”
饒是溫以遙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咽了咽口水。
陸儘洲給他當司機?
過了,屬實是過了。
溫以遙想裝蒜都有點繃不住了。
“或者你想開,也可以。”陸儘洲淺淺揚眉,紳士地抬了抬手。
溫以遙機械性地搖搖頭,從陸儘洲和車的夾縫中鑽進了副駕,乖巧地坐好,雙手放在膝蓋上,背打得筆直,一動不動。
餘光瞥見陸儘洲唇角的笑,溫以遙睫毛微顫。有些念頭已經冒了頭,很難收回。
等陸儘洲上了車,溫以遙還保持那個動作沒變。
直到陸儘洲的手抬了起來,他忽然如驚弓之鳥,抓起安全帶咻的一下把自己捆好,哢噠,鎖死,道:“我自己來,自己來。”
一副生怕被陸儘洲碰到的樣子。
陸儘洲先是頓了一下,而後不動聲色地垂了眸:“我放一下手機,抱歉。”
手就落在車座中間,沒有越界的意思。陸儘洲隻是稍微抬個胳膊。
溫以遙的反應太大,現在氣氛驟然尷尬。
“之前不知道,你原來戴眼鏡啊。”溫以遙沒話找話地說,“近視?”
“嗯。”他屈指抵了抵鏡架,視線一直克製在一個很小的範圍內,說,“度數不高,安全起見。”
就這樣,車子發動以後,兩個人竟然都沒有再說話。
溫以遙沉默,是因為他怕自己又給出不合時宜的反應。陸儘洲不說話,就不知道原因了。
可能是,被溫以遙的反應氣著了?
畢竟人家一個堂堂影帝來幫忙送你回家,你卻作出一副避如蛇蠍的樣子,換誰也不高興啊。
可是溫以遙做不到完全地自然。
戴著眼鏡的陸儘洲,和他最後一個世界裡那個陰鷙暴戾的軍火霸總有什麼區彆!
救了大命了。
溫以遙已經回憶起他為了幫主角獲得走私信息,孤身涉險跑去軍火集團裡,和大反派宴諸嶺1V1交涉的場麵。
那時候對方也穿著一身剪裁合稱的黑西裝,骨節分明的雙手交扣,落在一張冷得令人頭皮發麻的大理石桌上,素得利落的鏡片隔絕了那道凜冽深沉的目光。
他們看著彼此,有各自的秘密,也為了不同的目的。
宴諸嶺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是談笑間就能讓周路青碎屍萬段的狠角色。
而周路青隻不過是個背叛正義的地方警長。他拿自己的那點小門小道和大反派談,說:“我可以做你警局的眼線,我能幫你。”
談判出乎意料的成功。
溫以遙扮演的“周路青”,在劇情中上演碟中諜,一邊騙警局,一邊騙軍火商,轉身時,卻聽見身後的宴諸嶺說:“不要入戲太深。”
溫以遙那時候冷汗涔涔,以為宴諸嶺看出了他的裝腔作勢。
所幸,到最後他任務完成,宴諸嶺也沒有來要了他的命。
不僅如此,宴諸嶺還曾幫過他。
在周路青叛徒身份揭曉的時候,黑白兩道同時通緝追殺他。他最後一個任務點需要等到攻受感情線圓滿,才能做完。
為了苟命,溫以遙硬著頭皮跑去找了宴諸嶺。
“幫我。”
那時候溫以遙也不知怎麼想的,就是覺得反派一定會幫他,連係統都在警告他彆癡心妄想,他卻還是抓住了宴諸嶺的衣角,
“我隻要再活三天,讓我做什麼都可以。求你。”
那雙眼睛是以怎樣的審視看著他呢?
沉靜的洶湧,克製的沸騰,欲望在被壓抑許久後,在刹那間悉數爆發。
宴諸嶺把他壓在那塊冰冷的石頭上,像他們第一次談判時一樣,看起來居高臨下,卻又暗自地遷就於他。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想清楚再和我說話。”
明明是宴諸嶺將“周路青”一手掌控,可說出的話卻像是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