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的時候,溫以遙還悄悄看了陸儘洲一眼。
他怕自己聽到太多不該聽的機密。
不過陸儘洲一直看著前麵的路,似乎並不在意被他聽見。
周孟什說:“你到底什麼時候把那個小家夥帶過來?我的工作人員說他到現在都沒回消息——”
一直認真開車的陸儘洲忽然開口,道:“他在這裡。”
溫以遙眨了眨眼,心想:他?誰?這裡還有誰?
然後就聽見周孟什說:“溫以遙在你旁邊?”
陸儘洲嗯了一聲,側過目光,似笑非笑地看了溫以遙一眼,說:“你和導演聊。”
溫以遙:哦,“他”就是我啊。
“我啊???”溫以遙瞪大了眼睛。
雖然他對於演戲本身沒有特彆強烈的渴望,現在在娛樂圈混著是出於一種消遣。
但溫以遙畢竟是個藝人,他對周孟什的名號如雷貫耳,哪怕隻是個普通人,也肯定看過周孟什的很多作品,心裡有尊重是難免的。溫以遙立刻挺直了背。
上輩子,他連在鏡頭前麵露臉的機會都少得可憐,更彆說和這樣的大導演有聯係。
現在,周孟什卻告訴他,那部籌備多年的《破霄定日月》,有個角色,希望他去試個裝。
溫以遙第一次和導演直接對話,有點無從下口,就先解釋了一下之前為什麼沒有回消息:“那段時間,有很多短信和電話,我可能遺漏了。”
周孟什的個性和他的國際地位不同,一點都不傲慢,反而非常接地氣。
除了說話聲音比較大以外,對溫以遙的態度很和藹,他說:“沒事兒,現在能聊聊也行。這事兒拖了那麼多年,我倒也不急了。”
他沒有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告訴溫以遙,現在暫時找不到比他外形更合適的人,反正擱置多年也沒太抱希望,就算不是科班,無論演得如何,請他先去試試。
對於周孟什真誠的邀請,溫以遙想了半天,不知道說什麼,隻先回了句:“……謝謝。”
周孟什非常健談,他開始和溫以遙聊起了劇本,聊起了人物角色,又和他說了一下關於之後的規劃。
溫以遙一直很認真地聽著,沒有打斷,時不時地“嗯”“明白的”這樣回答一下。
陸儘洲解救了他。
“周導。”車子緩緩地放慢了速度,靠邊停了下來,陸儘洲說,“今天太晚了,下次聊吧。”
周孟什說:“下次什麼下次。我們這兒聊得好好的,一次定下來多好!”
然而陸儘洲卻沒有答應,他看了一眼溫以遙,從一些細小的神情中確定了溫以遙的態度,委婉地告訴周孟什:“不急,有機會再說。”
周孟什也是個人精,興奮褪去後,立刻聽出了陸儘洲話裡的意思。
“行,那你跟小家夥說一聲,記下我的電話。有機會聊。”
電話掛斷,車裡的氣氛歸於安靜。
溫以遙舔了舔嘴角,措辭好一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於一個沒有任何作品的小藝人,能夠得到國際大導的青睞,被邀請去試鏡,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機會。
溫以遙不識抬舉,竟然想推辭。
“不想去就拒絕,彆有壓力。”陸儘洲轉頭看著他,目光很深很慢地將他打量了一遍,忽然說:“你在我麵前很拘謹,不太說話。”
溫以遙心裡想著:廢話,且不說你是偶像我是粉絲,就說我倆統共也沒見過幾次,我不拘謹,難道還跟你這兒稱王稱霸嗎?
開口卻說的是:“我嘴笨。”
對於他的信口雌黃,陸儘洲沒有追問什麼,隻是說:“好,知道了。”
夜已經很深,他們這趟車從華燈初上開到了月黑風高。
外麵的路燈從車窗外投射進來,
一片昏暗的光線把陸儘洲整個人的輪廓描得很細。
溫以遙覺得他的眼睛有散光的可能。
他看到陸儘洲身上在發光。
為了阻止這種幻覺的加深,他說:“到了,那我走了。”
溫以遙的大腦飛速轉動,他思考著,如果陸儘洲要留他,他該說些什麼。
他們今天已經相處了太長時間:從公司到家整整四十分鐘。
他們不好再相處下去。
因為夜已經很深。
“嗯,早點休息。”
陸儘洲竟然沒有留他。
那一瞬間,溫以遙甚至不知道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堵了一口氣。
奇怪。
他為什麼覺得他會留他?
下了車,溫以遙繞到駕駛座的位置,從打開的車窗看向陸儘洲,淺淺點頭,說:“今天謝謝你。”
“不用客氣。”陸儘洲很坦然,好像毫無半點私心地交代他,“以後跟著你的狗仔會變多,讓你的公司多注意一下,最好多派些人手。”
“嗯,我回頭開會……咳,跟公司申請一下。”
沒有什麼特彆的對話,溫以遙跟陸儘洲道彆。
他們之間平淡得就像路邊偶遇的同事。
沒有誰打算說出什麼驚心動魄的話。
溫以遙轉身走進小區——這是他前不久新找的住處,雖然離公司比較遠,私密性也不強,保安是年近六十的大爺,但住宅本身條件不錯,周圍環境好,清風雅靜,溫以遙喜歡。
所以,為什麼陸儘洲會知道他剛搬的新家住址呢?
就像為什麼今天陸儘洲會專程“順路”來送他回家一樣,這個問題,在溫以遙的嘴裡打了幾圈,他沒來得及問。
因為陸儘洲放他走了。
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溫以遙頓住了腳步,沒有立刻走進去,但也沒有回頭。
比那些問題更重要的是,陸儘洲為什麼在做了一係列讓他摸不清頭腦的事情後,就這樣放他走了。
喀嚓。
因為環境很暗,所以閃光燈一亮,非常刺眼。
小區保安都嚇了一跳,溫以遙更是敏銳地回頭。
他順著光的來源看過去,沒想到偷拍的人不僅不收斂,反而更加肆無忌憚。
一瞬間,很多盞閃光交錯亮起。
溫以遙愣住。
他沒想到小區門口的綠化帶能塞滿那麼多人。
那些狗仔膽子大,拍完之後不僅不打算離開,還紛紛往門口湧來。
溫以遙下意識要往小區裡跑,一抬頭,傻了。
從小區裡麵竟然也跑出來一群持著相機的狗仔。
他們不僅拍,還不斷地發問:
“最近你的熱度居高不下,背後是不是有資本運作?”
“你會參加《無時限生》第二期的錄製嗎?”
“你和陸儘洲是什麼關係?”
溫以遙身手不差,他像一條擺尾的魚,從人群中遊走,見縫插針地擠出去。
可十幾個狗仔的腳下功夫也好,很快追上他,又要把他團團圍住。
溫以遙掐指一算,判斷著他今天一打十的勝算是多少,就見一個鏡頭猛地杵到他眼跟前,差點砸他鼻根上。
這些為了一手消息而不顧秩序與道德的狗仔,向來是熱度的走狗。隻要能抓到溫以遙的料,甭管什麼都能賺到錢。
如果溫以遙今天在這裡動手,那就更好了。
狗仔們可以靠著索賠費用瀟灑一整年了。
溫以遙被擠著,眼睛因為受了強光而流出生理性淚水。
他嘖了一聲,揮手打掉了兩台相機。
果不其然聽到對方怒吼:“你賠我相機!藝人就可以這麼沒素質?!”
溫以遙蹙著眉,在無數閃光的包圍中,他一個人都看不清楚,抬腳一腳也不知道踹到了誰,但始終被圍住。
“他打人!快,拍下來!公眾人物肆無忌憚毆打記者,你等著吃官司!你——啊唔!”
溫以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隻感覺到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
刺目的光終於消停下來。
溫以遙被攬進一個溫熱的懷中,再沒人往他身上懟鏡頭。
隨即就是那些嘈雜的聲音尖叫著,痛呼著。
其間還有他小區保安的震吼:“我報警了!”
但到底有沒有報警,沒人知道。
“打死人啦……”
有個奄奄一息的聲音響起。
放在溫以遙眼前的手忽然鬆開。
他呆呆站在原地,循聲望去,發現短短十幾秒,地上是一堆砸得稀巴爛的相機,剛才氣勢洶洶的狗仔們也都坐倒在地。
其中一個叫得最歡的,現在被陸儘洲抓著衣領,一隻眼睛已經被揍得瞬間發紅,說著話的工夫吐出了一顆門牙,嗚嗚哭著。
而陸儘洲揚起的拳頭似乎沒有打算停下。
溫以遙幾乎以為他要殺了他們。
但這是法治社會,溫以遙作為良民,有這個責任阻止慘劇的發生。
他伸出兩隻手,抱住了陸儘洲的胳膊:“好了,已經可以了。”
陸儘洲的呼吸很重,他垂著頭,好像是特地花了些時間來整理情緒與表情。
繃緊的身體在下一刻緩緩放鬆,他終於鬆開狗仔的衣服,忽然將一枚名片扔到地上,啞而低沉的聲音說:“沒死的話,聯係她。”
索賠或是打官司,陸儘洲沒有在怕這些。
他站起身,沒有看向溫以遙,手臂輕微地震顫著,好一會兒才虛扶了一下溫以遙的肩,卻避開眼神:“這裡不太好,今晚換個地方住。”
他說話的聲音沉穩平靜,可溫以遙從他脖子上突兀的青筋,感受到了陸儘洲情緒的克製。
溫以遙沒有說話,跟著陸儘洲又重新走回車旁。
身後的狗仔抱著他們相機的殘骸,沒有人再敢追上來。風見微的名片是他們唯一的收獲。
陸儘洲為溫以遙開車門的時候,才終於讓自己的表情恢複到了最初的溫和與冷靜,他低頭看到了自己骨節上沾染的血,不動聲色地背到身後,不敢讓溫以遙看到那些刺眼的紅。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動手。
這已經不是那些容得他隨便亂來的書裡的世界,他回到了他現實的秩序中。
他應該要做“陸儘洲”。
一個好的,不讓人恐懼的“陸儘洲”。
可他似乎已經無法褪去內心中最陰暗的那一麵。
或許又嚇到他了嗎?
陸儘洲連抬頭確認的勇氣都沒有。
“我送你去附近的酒店。”
他為溫以遙拉開車門,可對方卻一直沒有動作。
綠化帶傳來輕微的摩擦聲,路過的流浪貓發出了瑟縮而不安的“喵喵”聲。
兩個人的呼吸聲交錯在,在這個萬籟俱寂的時刻,顯得吵。
“陸儘洲。”
溫以遙憋了一晚上的那口氣,也在這時吐了出來。
他長長地歎息,然後說,“如果酒店也不安全,怎麼辦呢?”
“我安排人手,這幾天陪著你。”陸儘洲一直沒有抬眼,濃密深黑的眼睫遮擋住了他此刻的一切。
“什麼人手?”
“保鏢。”
“很能打嗎?”
溫以遙仿佛故意跟陸儘洲過不去,話趕話地追問他。
仿佛剛才在車上說自己嘴笨的人不是他。
陸儘洲卻不煩他,每一句都認真回答:“能打。”
溫以遙冗長地“唉”了一聲,忽然伸手,抓過了陸儘洲身側的胳膊,對方似乎愣了愣,沒來得及掙開。
青筋暴起的手背,零星地沾著血。
他給陸儘洲擦乾淨,說:“帶我回你家吧,我看你最能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