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這樣說的時候,溫以遙並不比陸儘洲輕鬆。
他受身高所限,隻能雙手撐在陸儘洲的腰上,很用力地仰著頭,才能作出生氣的表情。
溫以遙看上去很凶,紅著的眼睛瞪著陸儘洲,好像如果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就要把陸儘洲就地正法。
可比起憤怒,恐嚇,他更多的是緊張。
這一刻,他比任何時候都軟弱,問出這個問題就無路可退。
如果陸儘洲的答案不能儘善儘美,那他們腳下的一切將立即崩塌。
沒有人可以再假裝懵懂地全身而退。
當陸儘洲自以為悄無聲息地躲開視線的時候,他側過臉,溫以遙忽然看見了陸儘洲的耳朵的那枚很小的痣。
在耳舟靠內的位置,不仔細看發現不了。
溫以遙第一次看見的時候,是電視劇裡的一個特寫鏡頭,焦點在陸儘洲的側臉,他卻注意到了他的耳骨。
溫以遙以為陸儘洲戴了耳釘。
但位置那麼古怪,他一直想要看個清楚,於是從此後總在關注著陸儘洲的耳朵。
後來確定了那不是耳釘,他引以為傲。
他在所有陸儘洲的周邊海報裡找到那個小黑點入鏡的瞬間門,把它圈起來。仿佛是他對陸儘洲這個人有了深刻的了解。每次看電影或是偶爾的采訪裡,彆人都顧著欣賞陸儘洲的臉或是他的演技,隻有溫以遙在找那枚長得像耳骨釘的痣。
他覺得這是他們的秘密。
後來溫以遙了解到,其實很多陸儘洲的粉絲都知道這件事。
隻是陸儘洲的粉絲不是那種狂熱追星族,他們喜歡陸儘洲的形象,卻不太會反複觀察那雙眼睛,那對耳朵,那枚痣。
這麼乾的隻有溫以遙。
他將陸儘洲對公眾展露出的冰山一角看了又看,不放過任何細枝末節地去了解陸儘洲。
他明明和陸儘洲素不相識,卻仿佛知道他的很多。
溫以遙憑借自己對陸儘洲和“他們”的了解,他確信,自己的直覺沒有錯。
他們和他是一樣的。
無論是長相,亦或本質。
溫以遙試圖放輕鬆,他認為他和陸儘洲之間門有不用言說的默契。
給出一個提示,對方總能接下的。
之前陸儘洲沒有告訴他真相,可能是因為,沒有接收到準確的提示。
正因為溫以遙這樣和自己和解,心裡存著這種站不住腳的期待,所以當陸儘洲摟住他的腰,在沒有正麵回應的情況下卻想要吻他的時候,他忽然就覺得鼻子一酸。
委屈,不甘,心頭堵得慌。
他覺得陸儘洲拒絕了他的提示,就像否定了他們那些年的相遇。
溫以遙不想在這種時候哭,容易落了下風。
於是他偏過頭去,躲開了這個吻,也推開了陸儘洲。
溫以遙想,陸儘洲不肯回答,隻知道用接吻來討好他。可他不是乞丐,被施舍一個吻就忘了正經事。
“我懂了,那就這樣。”
他說了,不想承認,那就永遠彆認。
他可以當自己沒看出來,當陸儘洲就是陸儘洲。
演戲誰不會?
溫以遙表情管理滿分地轉身,心裡痛下決定,再也不要管陸儘洲。
可就在將要拉開距離的時候,陸儘洲又拉住了他的手:“不要走。”
“行,我不走。你還要演什麼,我配合你。”
溫以遙沒有回頭,就隻是垂著腦袋,說話的時候帶著一些自嘲,“放心,我肯定不會和段克危一樣逼著你承認什麼,他是個神經病,擅長把人逼瘋,但我還想當個正常人。”
“溫以遙,你講道理,我可是在這兒看你們卿卿我我了半天了,誰逼瘋誰。”一旁屏住呼吸觀察他們的段克危沒忍住說了話。
“我現在殺了你能讓你淘汰嗎?你太煩了。”
溫以遙似乎找到了一個絕好的時機把陸儘洲拋下。
他去和段克危接茬,一邊說話一邊擼袖子,打趣說,“哦,我要是殺了你,你肯定也會說我反社會吧,要不下了節目你把我們一塊兒逮捕得了,我看你挺想享受這種過家家——”
但他走到一半,被陸儘洲猛地拽了回去。
“是我。”
“……陸儘洲,你說什麼?”
陸儘洲很緊迫也很用力,把溫以遙重新揉進懷裡,並不打算辯駁或否認,他隻說:“你問什麼我都會告訴你,全部告訴你,彆走。”
得到想要的答案,溫以遙卻發現,他沒有想象中的激動或驚訝。
如他自己所想的一樣,其實直覺早就給了他答案。隻是沒有被證實。
偏偏這時段克危還湊個腦袋過來。
他對於溫以遙和陸儘洲的對話不感興趣,更多的是執著地想要尋找陸儘洲身上的問題所在。
因為找不出根源,所以段克危也要崩潰了:“你到底什麼時候在演戲什麼時候是真實,連我都騙過去了。現在的你不像你……嘶,難道你那麼愛他,為了他都分裂出一個新的人格了?!”
兩個人的世界裡橫插一個第三者,本就是擾亂氛圍的事,這個人還是段克危。
溫以遙忍無可忍抓住桌子旁的剪刀,對準段克危脖子上的芯片刺下去,罵道:
“滾回家去玩兒你的過家家,臭傻逼!”
場景脫離的警報聲和段克危因受到驚嚇發出的嚎叫聲交雜在一起。
在最後的時刻,溫以遙抓住陸儘洲,認真地問他:“陸儘洲,你告訴我,每一次都是你,對嗎?”
說話的時候,他每個字都咬的很重,生怕自己說的不清楚,陸儘洲聽不懂。
承認一次和承認全部沒有太大的區彆,陸儘洲這次回答得很及時:“是,是我。”
明明是最簡單的答案,但說出口時,陸儘洲卻覺得極其困難。
他越發用力地抱住溫以遙,生怕這區區一個字,就嚇跑了溫以遙。
“剩下的玩家請注意,傳感器正在脫機中。”
溫以遙被他勒得生疼,但沒再掙紮,靠在他的肩頭:“你要悶死我嗎。”
本來想開個玩笑緩解一下這種尷尬的氛圍,但這句話說完,誰都沒笑。
溫以遙隻能甕聲甕氣地說,“可是陸儘洲,瞞著我的意義是什麼,想看我什麼時候發現嗎?你都已經拿過很多次影帝了,不用我再給你頒獎了吧。”
“怕你不要我……”
聲音到一半,戛然而止。
明明前一刻陸儘洲還在他耳邊呼吸,就連每一次胸腔的起伏,都震得溫以遙心跳加速。
可瞬間門,他們就從遊戲場景中脫離了出來。
溫以遙睜了眼:“陸儘洲?!”
“啊。”身邊是《無時限生》的工作人員,被他這麼一吼,嚇了一跳,說,“那個,陸哥的休息區在隔壁,等取了傳感器我帶你過去?”
剛才還緊緊相擁的兩個人就被迫分開。
溫以遙蹙著眉,正打算推開身邊的工作人員,要去找陸儘洲,門就打開。
陸儘洲幾乎飛奔而來。
在回到現實的第一時間門,重新抱住了他。
用真實的身體,真實地靠近。
身邊的幫忙檢查傳感器的工作人員連呼吸都忘了,眼珠子來回地轉,最後機智地選擇跑掉,順便帶上了門。
砰的一聲——
房間門裡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不到一分鐘的分彆,讓陸儘洲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
他每次抱住溫以遙,都像是感覺下一秒將要失去對方。因為不知道下一次的分開是在什麼時候,陸儘洲急迫不安地向溫以遙剖露他所有的一切:
“我不敢承認,是因為怕你覺得我不夠好,怕你不要我。但‘陸儘洲’沒有做過任何不好的事,到現在為止,從來沒有。”
“……隻要你想,我可以永遠這樣,不出差錯地做個好人。我可以沒有任何傾向,我可以心理健康,溫以遙,我已經沒有辦法再重來一次,你告訴我,你希望我成為什麼人,你喜歡什麼樣的人,我會成為你想要的樣子。”
這是溫以遙第一次聽陸儘洲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沒有了他在人前的沉穩冷靜,也沒有平日的溫柔風度。從他的每一個來不及停止的音節都能聽出他的不安。
話音落地。
休息區安靜得聽不見任何雜聲。
他們連呼吸也克製,藏不住的隻有心跳。
溫以遙好半天才從他的懷裡鑽出了個腦袋,沒有再像在遊戲裡一樣忍不住哭,但也沒有表現出生氣。
他隻是茫然地問:“為什麼要成為誰?”
“……”陸儘洲忽然頓了一下。
好像在這場悲情的重逢中,傷筋動骨的隻有陸儘洲。
溫以遙不解的樣子,看上去天真純粹。
“幺幺,你能接受,這個世界的我嗎?”陸儘洲小心翼翼地問他。
每一個反派的宿命,都是在做了十惡不赦的事情後認罪伏誅,或者被所謂的主角手刃。
陸儘洲曾經違逆主係統的宿命安排,反殺了主角,掌控了一切。
他得到一種天性的釋放。
連反派係統也說,陸儘洲身上長著窮凶極惡的反骨,他比書裡的反派更懂得如何毀掉這些世界。
沒有人對一個隨時可能毀滅世界的反派抱有期待。
陸儘洲自己也不。
他認定自己就是那樣無法回頭的惡人,所以當段克危質疑他時,他也並不反駁。
隻有溫以遙會拒絕那樣的定論。
係統明確表示:【反派是不可能有好命的。】
溫以遙仍然會對那些世界裡的陸儘洲說:“你一定可以。”
眼下,是他們的現實。
再不可能有下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陸儘洲認定,如果不是自己在現實世界裡演得這麼天衣無縫,溫以遙早就被他醜惡的反骨嚇跑。
現在,真相揭穿,陸儘洲等待著那把審判他的鍘刀落下。
良久後,他才發現,被他視為行刑者的溫以遙,手中卻沒有帶著任何屠刀。
甚至展開了雙手,瘦削單薄的懷抱將他迎合。
溫以遙並不詰問,也不追究他的謊言。隻是抬手輕輕撫著陸儘洲緊繃的背。
一下一下地順著,告訴他:
“我並不想你成為彆人,陸儘洲,我要的一直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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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限連續兩次直播中斷,引起觀眾很大的不滿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