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翠與他一直逛到了傍晚。
帝京日落後,才是重頭戲的開場。
大梁夜市繁榮, 日落西山後, 商鋪前點上了一盞盞黃瑩瑩的燈。河中擁擠地停泊著無數大船小船, 星星點點的船火倒映入水, 與街市上的燈輝連成一片。
嬉笑怒罵, 鼓樂歌聲彙聚為一條極富人情百態的聲色河流。
月光穿雲破霧,下照人間。
京城中裡的夜生活才剛剛拉開序幕。
有三兩頭戴花冠,腰肢纖嫋的女伎, 正沿街賣唱趕趁,不遠處的一棵槐樹下,一夥兒人正聚在一起關撲。
察覺到衛檀生在往那兒看, 惜翠跟著止住步子,“小師父在看什麼?”
衛檀生笑道,“隻是在那貨郎的擔子中瞧見了我曾經遍尋不得的一本舊書。”
惜翠:“你想要這書?”
她快步走上前。
大梁百姓與宋朝百姓也有些相似之處,譬如, 都熱愛關撲這種娛樂活動。
樹上掛了個三尺圓盤, 圓盤上繪有各種各樣的飛鳥走獸, 有些像後世夜市裡的紮氣球。
惜翠站在樹下,看他們撲了一會兒,就掌握了遊戲規則。
那貨郎見她衣著華貴,忙笑著招呼道, “郎君可要試一試?一文錢撲一次。”
惜翠:“我要這本書, 倘若我贏了, 可給我?”
“隻要郎君贏了, 大可拿去。”
貨郎:“郎君可挑好了要射哪個?”
惜翠看了一眼,圓盤上繪的動物大小都差不多,不論射什麼都沒有太大差彆。
“就選這頭虎罷。”
她掏出一文錢遞給了那貨郎,接過攢著五色羽毛的針箭。
貨郎轉動圓盤。
衛檀生就站在她身側,靜靜地注視著她。
惜翠並不緊張,等看準了,才將針箭丟了出去。
沒中。
她又給了貨郎五文錢繼續。
高遺玉的動態視力很好,她有信心能射中。
一連射了三支後,圓盤停下,針箭險險地紮在了老虎身上。
貨郎取下針箭,笑著將擔子重的那本舊書遞給了她。
這本書在他看來沒多大用處,就算給了出去他也不心疼,相反,有人既然撲得了,還能借此機會招攬其他人繼續。
惜翠將舊書塞到了衛檀生懷裡。
衛檀生低頭看了看,抬眼笑道,“多謝。”
但他卻沒收下,而是將書塞回到了惜翠手上,自己則走到了那貨郎麵前,掏出了幾文錢交予他。
貨郎略感驚訝,“小師父想要撲哪個?”
衛檀生隨手指了個,微笑道,“便是這個。”
他指的是個雲紋木簪。
他自幼習武射箭,準頭比她好上不少,隻試了兩次,便將木簪撲到了手。
貨郎臉上的笑已有些僵硬,看到這兩人沒有再撲下去的意思後,麵色才緩和了不少。
雲紋木簪落入了左手的掌心。
雖是個木簪,但雕得簡單利落,線條流暢。
惜翠抬眼對上了衛檀生的視線,他莞爾笑道,“禮尚往來。”
說著,袍袖一揚,將她右手中的書給抽了出來。
惜翠握緊了木簪,也露出了個笑。
華燈絢爛,映照著她頰上好似泛起了抹淡淡的紅暈,眼神明亮如京中的河水,倒映著漫天的星輝,竟也有幾分彆樣的風流。
衛檀生移開了視線。
*
接下來,他兌現了他的承諾,請惜翠吃了頓飯。
走了一大圈,惜翠也確實有些餓了。
知道衛檀生他有錢,她沒跟他客氣,點的都是自己愛吃的,同時也沒忘記為他點上幾樣素的。
吃完飯,這才結了賬,回到山上。
一路上,並無燈火,隻能買了盞燈籠,提著燈,在山路上摸索前行。
衛檀生在前,惜翠再後。
“夜裡山路難走,娘子請跟緊我。”
就這樣到了山門前,衛檀生卻突然將燈籠吹熄了。
惜翠剛想問他。
衛檀生卻道:“噓——娘子噤聲,小心讓寂安師兄瞧見。”
惜翠沉默了一瞬,“你沒向寺中告假?”
衛檀生苦笑,“倒是告了假,隻是未曾想到會拖到這麼晚。”
他話音剛落,黑夜中遙遙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簽板相撞,在寂靜的深夜中,顯得尤為清楚。
寂安手持簽板邊搖邊走,腳步聲愈來愈近。
“得罪了。”
就在此時,惜翠耳畔突然響起衛檀生的溫潤可親的嗓音。
他一手握住她的臂膀,將她往旁邊一拽,靠著牆角,深深地隱入了黑夜中。
衛檀生離她極近。
近到惜翠能瞧見他下垂著的眼角,泛著微光的雙眼。
隻一刹那,不用他開口,惜翠已經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僧值搖著簽板,腳步輕而慢。
在漫長的等待中,惜翠驀地感覺到脖子後麵好像落了什麼東西,細細癢癢的,正在往衣服裡鑽。
她麵色一變,張了張嘴。
衛檀生已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輕輕搖了搖頭。
他湊近了,唇瓣貼在她耳畔,唇間輾轉吐出一個低而沉氣音。
“噓——”
他一隻手捂得緊緊的,另一隻手卻越過她的頭頂,往她脖頸後麵伸去。
微涼的指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輕撫過惜翠光潔的肌膚。
指尖慢慢地摩挲著,像一條吐著信子的冰冷毒蛇。
而後,頓住,穩穩地一抓,便將方才落在她脖子上的蜘蛛給捏在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