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翠平靜地收緊了手指。
親疏有彆,她不怪高騫與衛檀生,畢竟他們也不會料到她這兒發生的事。
隻是,疲倦與尷尬好像浪頭一樣,又一次鋪天蓋地地卷來。
那藥坊前遙遙的一眼,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她,同時被放在天平上的感覺,太難堪。
惜翠忍不住苦笑,突然就失去了掙紮求生的力氣。
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早該知道自己在彆人心中的斤兩。
“我也不想殺你,”耿宣仁可憐她,“你我之間或許還有幾分相似之處,我在這世間已是孤身一人,而你,同我相比倒也沒好到哪裡去。”
“畢竟同時被你兄長與情郎拋下,世間倒是獨你一人。”
“你要問的,我已經回答了,你在死之前可還有什麼未竟的心願?”
“畢竟此事確實不該牽扯到你身上,”耿宣仁道,“你若有什麼遺願,我會儘力替你完成。”
惜翠闔上雙眸,吐出一口氣,“在我死之前,你能否為我解開這繩子,再為我取紙和筆來。”
耿宣仁沉吟,“可,但在此之前,你須得喝下這杯毒酒。”
他回到桌前,一隻手端起桌上的酒碗,另一隻手攫住她的下頜,迫使她張開了嘴。
沒法反抗,一碗毒酒硬生生地全都灌入了喉中。
被硬灌酒液的感覺並不好受。
饒是已經做好了準備,臨近死亡的求生本能,還是使得惜翠下意識地掙紮了起來。
嗆咳出來的酒水,順著嘴角流入了領口,眼中泛起了生理性的淚花。
“咳……咳咳!”
喉嚨中猶如火燒一般,惜翠趴在地上,費力地喘了口氣。
毒酒生效沒有她想象中的快,除了舌底發麻,喉口乾澀外,她暫時還沒有感覺到痛楚。
“我如今毒酒也已經喝下去了,你大可放心了。”她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音已如垂垂老矣的婦人般沙啞不堪。
少女的眼,此時此刻,竟透著一股涼意。
並非冷,隻是涼,淡而薄,是一種平靜到極致的疏遠。
被這麼一雙眼盯著,耿宣仁不知不覺間竟鬆開了對她的桎梏。
“現在,可否為我取紙和筆來?”
看著她的模樣,耿宣仁倒是說不出一個字來了。
她以一個十分可笑的姿勢趴在地上,唇角的酒漬甚至都沒力氣擦拭。
毒酒開始生效了。
惜翠的眼前漸漸開始模糊,化為兩三個重影。
她用力甩甩腦袋,握緊了筆杆。
握著筆的手哆哆嗦嗦,已經再難使上力氣。
每一筆都虛浮無力,歪歪扭扭,在紙上拖出了個長長的尾巴,看起來就像爬出來的。
短短二十個字,幾乎用儘了她全部的力氣。
就算她死,她也要在衛檀生心中留下揮之不去的痕跡,讓他不得安生。
惜翠哆嗦著又深吸了一口氣,將腕上的佛珠取下。
顫顫巍巍地,她努力脫了好幾次都沒能脫下來,好不容易將佛珠取下,她伸出手,又去取發間的木簪。
終於將這兩樣一並取下來後,惜翠把它們推到了耿宣仁腳邊,喘著氣道,“煩請你把這些東西還給那位小師父。”
他本來就是一個普通人。
看到麵前少女狼狽不堪的模樣,耿宣仁心底的良知終於被引動,難得主動問道,“你還有什麼想對你兄長說的?”
惜翠沉默了片刻。
她沒什麼能對高騫說的,但她這幅身體畢竟還和高騫有兄妹之誼。
惜翠:“你告訴他,讓他多多保重身體,他……”
話說到後半句,卻是再也說不下去。
腹中漸漸漫起一陣絞痛,很快化為排山倒海之勢朝她壓來,好像有一隻手在五臟六腑間翻攪。
這一次,死亡卻來得格外漫長,痛苦也好似被無限地拉伸。
饒是惜翠,也不由得死死地掐住了手,疼得眼淚撲簌簌地掉。
指尖嵌入指腹中,留下深深的印痕。
耿宣仁似乎看不下去了,將臂彎中的白綾抽出。
輕柔的白綾撫慰般地繞上了她的脖頸。
“這一切,都是你二哥選的,”耳畔傳來一聲輕歎,“要怪就怪你二哥吧。”
伴隨著脖頸前的白綾被收緊。
她與這個世界的聯係被徹底切斷了。
終於不用再受這折磨。
惜翠慶幸地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