佇立崖頂的青年, 溫文有禮,眉目疏朗, 目光觸及他懷中的少女時, 卻隱含了一絲淩厲。
目光針鋒相對, 毫不相讓。
高騫皺緊了眉, 攬著韁繩調轉了馬頭,環著自家妹子的手臂卻沒有絲毫放鬆。
落入他懷中的少女,好像正為這突如其來的發展而微微愣神。
容貌雖然發生了變化,但性格不會有任何改變。
這便是遺玉, 他不會再錯認了。
失而複得的喜悅攫取了高騫全部的心神, 壓下心頭的喜悅與酸澀,高騫不露聲色地看向衛檀生。
他和這衛家三郎往日接觸不多,兩人不是同路人,更談不上有什麼共同話題可言, 除了知曉遺玉對他有幾分愛慕之情外, 衛家三郎於他,隻是見過幾次麵的陌生人。
沒有什麼接觸, 自然也沒有什麼多餘的感情起伏。
但這還是頭一次,高家二郎高騫,對一人平白無故地產生了些不滿和敵意。
這是遺玉如今的郎君。
高騫眉頭攏得更緊了。
遺玉如今已經嫁了人,他再抱著她顯然已經極為不合適。然而在場的都是他手下精兵, 訓練有素, 從不會在背後非議他人。
素日裡端正有禮的高家二郎, 在意識到周圍都是自己人後, 選擇了忽視妹夫還站在麵前這一點。
“遺玉受了傷又受了驚。”高騫淡淡道,“我這做兄長的要帶她回京療傷。”
衛檀生眸色更冷了,但唇上還是彎著抹笑,“我之翠娘何時又成了郎君的妹子?”
胸中翻騰著的是一陣微妙的怒意,尤其在觸及擱在她手臂上的那隻手掌時,更加熾熱。
那隻手掌礙眼。
礙眼得以至於,他竟動了嗔心與殺念。
“此事容我等稍後再議。”高騫未有相讓,嗓音也冷,“崖上風大,遺玉受不得凍。”言罷,吩咐手下一個親兵為衛郎君牽匹馬來。
“郎君,請。”
隊伍下了山,在一處小客棧中修整。
馬被牽到廄中喂了些草料,至於人,則都進了客棧裡歇息。
客棧不大,但勝在乾淨,厚厚的藍色畫布幔一擋,風雪都被隔絕在了屋外。
高騫直接將惜翠從馬上抱了下來,跨過門檻,低聲問,“遺玉,你可要吃些什麼?”
躺在高騫懷裡的惜翠,一路上已經全明白過來了。心知馬甲已經掉了個乾乾淨淨,她也沒再偽裝的必要。
高遺玉的馬甲掉了,正合她的心意。就是魯深的馬甲也跟著掉了,就有點難辦了。
神經一直緊繃到現在,驟然一鬆,頭開始有點兒發昏,太陽穴突突地跳。也沒有心思再去想這麼多,她腦子裡已經亂成了一團漿糊。
這感覺她再熟悉不過,是感冒的前奏。
眼下惜翠已經徹底佛係了,有什麼事都回頭再說。可能是之前又跳車又滾下山坡,經曆了各種驚險動作大片,又吃飽了一肚子風和雪的緣故,她現在難受得厲害,她就想到床上躺一會兒。
“我不吃。”惜翠默認了高騫的稱呼,嗓音中難掩疲倦,“我想睡一會兒。”
自家妹子的嗓音沙啞糯糯的,像隻貓兒一樣。
高騫撈著她的手臂又收緊了一點,嗓音也壓低了一些,像是怕打擾了懷中的少女,“好,你先去睡一會兒,醒來再吃。”
目睹這兄妹親昵的一幕,衛檀生冷哂。
望之更覺刺眼。心上怎麼也按捺不下去的是扭曲的怒意。
便是這麼信任高騫?
他眸色更沉。
沒關係,她既然是他的人了,這其中緣由,他還有時間好好問個清楚。
來到曲尺櫃台前,掌櫃瞧見個高大俊美的郎君懷中抱著個姑娘,身側還跟了個神清骨秀的郎君,忙不迭地讚道,“郎君與尊夫人感情甚篤呢,這位小郎君可是令弟,看著也是一表人才。”
這話一出,麵前兩個郎君麵色都不太好。
高騫:“這是舍妹。”
那尤為清俊美貌的小郎君,笑道,“掌櫃說笑了,這是內人,至於那位郎君,是某妻舅。”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的掌櫃,愣愣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莫名打起了小鼓。
隻覺著這一家人當真古怪,哪有妹子嫁了人還讓兄長抱著的,可是看著高騫一副不好招惹的冷麵模樣,卻不敢再問。
目光一轉,瞧見這另一位郎君。
容貌倒是美得絕無僅有,笑容也溫和沒架子,但眸色陰沉得好像蘊了一汪墨。比那郎君還要可怕幾分。
掌櫃不敢再看,忙安排了屋,眼睜睜地看著三人一齊上了樓。
屋子不大,一張床、一張桌、一張櫃,該有的都有,收拾得齊整。高騫彎腰將惜翠放在床上,扶著腦袋枕上枕頭。
直起身,對上了衛檀生的視線。
“衛郎君還有何事?”
衛檀生坐在床邊,抬手捋了捋惜翠額際的發絲,笑道,“這話應該由我來問。”
“多謝高郎君送內人回房,若無事,還請郎君避讓,留給我們夫妻二人一些相處的時間。”
惜翠能感覺到額頭上落了什麼,也能隱隱聽見衛檀生在和高騫說話,本來還能勉強保持清醒,結果一沾床,她的意識卻就開始逐漸飄遠,怎麼拉也拉不回。這一堆爛攤子她隻想養足了精神之後再收拾。
惜翠沉沉睡去,隻剩下屋裡相對著的兩個男人。
“遺玉需要休息。”高騫道。
“翠娘我自會照顧。”衛檀生抬眼。
望著衛檀生的模樣,高騫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
世人都稱衛家三郎樂於禪寂,雅量容人。
眼前這個青年,自己身上的傷都還沒處理,淩厲地眼神看著他。怎麼看都像是一個護住自己東西不肯撒手的小孩。
遺玉嫁給這種人,簡直胡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