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翠沒想到, 魯深會在這個時候找她。本來一堆事已經夠讓她頭疼, 沒想到,現在更是什麼事都擠在了一起。

車外站著的人, 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多。

惜翠目光落在那個看似是個小頭目的男人身上, 審慎地回答,“我知道了,但我如今尚有事在身,不便去見。你回去告訴你家主人,再另行約個時間罷。”

那男人聽了她的話,卻絲毫沒有避讓的意思。

“實在抱歉, 娘子的要求恕我等無法轉達。我們兄弟來之前,主人便再三囑咐,一定要將娘子請過來。娘子若不來,到時候主人若是怪罪下來, 我和弟兄們誰都承擔不起。”

惜翠望向他,麵前幾個人雖低下了頭, 但腳下像生了根一樣, 大有她不過去就不讓開的架勢。

馬車如今停在暗巷中,他們是特地選在這個偏僻的地方攔住了她。

這幾個人站的位置看起來雖然隨意,但車夫卻已經落在了他們的控製範圍之內。

敵眾我寡, 看來今天魯深非要請她過去不可了。

惜翠問:“那你們主人可向你們說了會麵的地點。”

男人回答, “主人在雍碩樓中等著娘子。”

不動聲色地估量了一番眼前的局勢,惜翠合上車簾,“罷了, 你們帶路罷。”

她隻擔心魯深會用她要挾衛檀生。

上一次因為耿宣仁,她便當領得太過突然,這種事她完全不想經曆第二次。

好在,就會麵的地點來看,魯深現在應該沒這個想法。

雍碩樓她去過一次。因為在京中有著不小的名氣,酒樓中人來人往,樓下更有人搭台彈唱。魯深將地點定在這兒,應該是沒有準備大白天,大庭廣眾之下擄個活人就走的打算。

由人帶領著,走到二樓一間包廂前,惜翠推門而入時,裡麵的男人已經在等著了。

他坐在窗側,目光望向樓下的人流,聽到門外的動靜,轉過頭,看了過來。

瞧見惜翠站在門口,男人倒是斯文地笑了,“吳娘子,久見。”

意識到他這個稱呼,惜翠沒有立即進去,也沒有答話。

男人不置可否地略挑了挑眉,眉骨上的刀疤也隨之一動,“進來罷。”

看惜翠還是沒有動作,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麼,微笑道,“你大可放心,我今日請你前來,沒有彆的用意。”

“若你還是不放心。”他道,“那便讓這扇門敞著罷。”

惜翠這才走進去,撿了個魯深身旁的座位坐下。

從魯深剛剛的態度來看,他還是不相信她是魯飛。隻是不知道他這回找她過來,究竟是為了什麼了。

惜翠沉默地想。

當初她自爆馬甲,也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為之,沒有多想便脫口而出。實際上,她也不願再和魯深這幫悍匪有任何牽扯。

他如果不相信她是魯飛,她也不強求。

正好也能借今天的機會改換口風,免得日後的麻煩。

見她坐下,男人這才調整了坐姿,好整以暇地問,“吳娘子可知曉我今日請娘子過來,所為何事?”

惜翠想了想,換了個稱呼,道,“為了魯飛。”

魯深笑道,“你當日不是自稱老六嗎?”

惜翠搖頭輕聲道,“當日我那是情急之下才生出的辦法,我不是魯飛,騙了魯郎君,我很抱歉。”

對於惜翠的回答,魯深並不意外。當日他乍一聽得老六的消息,確實是有些失態了。畢竟這女人說出來的那些事,可是實打實的,隻有他和老六知道的秘密,但在事後細細一想,魯深又覺得荒謬,那個女人不可能是老六,這世上哪裡有什麼借屍還魂的道理。

今日找她過來,也是想要將這件事問個清楚。

“你若不是老六,又是如何認出我的?”魯深目光深深地問,“你那天說的那些話又是什麼意思。”

“不瞞郎君,我當日之所以能說出那番話,是因為……”惜翠低著頭,沒去看魯深,“我曾經見過那位魯郎君。”

饒是魯深,聽了她這話,也不免一愣,隨即收斂了臉上那虛偽客套的笑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眼前的女人卻還是沒有看他,隻低著頭,絞緊了衣袖,“此事說來話長,不知魯郎君有沒有這個耐性聽我說完。”

“你說。”

魯深大馬金刀地坐著,惜翠身形單薄,臉色蒼白,眉細唇瓣,被他這麼一比,更顯得纖弱。

再加上她有意垂眸,露出一副膽怯畏縮的模樣,更讓人生不出什麼防備和警戒的心理。不過魯深他為人謹慎,惜翠麵對他也不敢掉以輕心。

“我幼時曾經隨家父到地方上任,那地方潮濕偏僻,連年多雨,當時家父便請了人過來打算將屋子好好修繕一番,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碰上了那位魯郎君。”

惜翠這麼說,也不是沒有根據地在信口胡謅。

她曾經想方設法打聽過瓢兒寨的消息,隻聽說是蒼天有眼,突降一場山火,將瓢兒寨燒了個乾乾淨淨,守在寨子裡的山匪們救火不及,全都死在了火海裡。剿匪大獲全勝,衛宗林也因為這次剿匪有功,沒多久升遷去了彆處。

她還記得,那天魯深他曾經問過衛檀生,那把火是不是他放的。這就意味著傳言裡那把火是真的,衛檀生他真的放火燒了瓢兒寨。

魯深那時候領兵在山下與衛宗林對峙,和山寨離得遠,夏日這山火經風一吹,迅速蔓延,整個山寨恐怕都被燒成了一片瓦礫。她那具炭烤的屍體,估計也沒人能認得出來。而魯深忙著對付衛宗林,想來也沒有那個閒心在一堆焦土瓦礫中找她那幾塊焦骨。

既然找不到屍體,誰能相信當初魯飛是真的死了。

惜翠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魯深的神色。

看他沒攔著她,眉微蹙,想來已是有幾分相信了。

她記憶中,魯飛確實會做些木瓦匠活兒,若是當初沒死,流落到市井間,靠給彆人做工為生,倒也能說得通。

“當時我年紀小,與魯郎君相處得不錯,他常同我說些他從前的事,還悄悄告訴我說,他本是個山匪,隻因官府剿匪才流落到此間。叫我不要同家裡人說,我當時還不相信,直到如今,在知曉魯郎君當日未曾騙我。”

魯深沒完全相信她的話,但也沒說不信,而是陸陸續續地又問了些問題。惜翠一一都回答了,為什麼會說青陽縣的方言,是因為魯飛曾經教過她,為什麼對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她身體不好,小時候隻能待在家裡,由於羨慕魯飛口中那些經曆,便一直記到了現在。

等她說完,魯深沉默了半晌。

他確實沒找到老六的屍骨,比起老六死在了這場火海中,他寧願相信他沒死。當初衛檀生他不過十歲的年紀,又怎麼能殺得了他?

魯深不禁又看了惜翠一眼。

他雖然不全相信,但就目前來看,似乎也隻有這麼一個解釋最為合理。

魯深不開口,惜翠也不再說話,安靜地等待著他的反應。

最終,麵前悍勇的山匪還是開了口,在細細地問清楚了見到魯飛的時間與地點之後,這才暫時放過了她。

“這件事,我自會去求證,希望,吳娘子你沒有騙我。”魯深笑道,“娘子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我們這種人都是些亡命之徒,刀尖上過活的,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後半句是明晃晃的威脅了。

沒等惜翠再說什麼,魯深便抬手結束了這次對話,吩咐人將她送了出去。

走出雍碩樓後,惜翠才發現,自己手心都有些汗濕了,不僅如此,頭也有些發昏。

車夫忙湊過來,小心問好。

惜翠擺擺手,表示自己沒事,打起車簾登上馬車,這才回到了衛府上。

她是吳水江的女兒,魯深他隻是要報仇,不是到處給自己樹立仇家。

他剛剛那一席話也不過隻是在敲打她,不代表著他真會對她做些什麼,落得個吃力不討好,得不償失的結局。

回到府上,正好碰上衛檀生不在。

走了一整天,又對上了魯深,惜翠也確實有些累了,回到屋裡睡了一覺。

醒來的時候,剛睜眼卻對上了一張秀美的臉。

衛檀生不知何時回來了,正坐在床側,注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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