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2 / 2)

“對了大師兄,上一次的事,之前萬劍林裡人太多了,我還沒有和你道歉。”

林然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阿辛他不常見人,性格比較內向,但其實沒有什麼壞心的,如果說了什麼奇奇怪怪的話,請師兄彆放在心上,我代他向你道歉。”

無情峰的事晏淩本已經快忘了,聽林然一提起,卻立刻就回想起那個幾乎貼她身上、笑容詭戾的昳麗少年,抿了抿唇:“不過是小事,我已經忘了,你不需要道歉。”

師尊後來與他特意囑咐,那少年不是同齡的弟子,算是他的長輩,他應當尊敬;況且不過幾句言語擠兌,他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所以他不需要道歉——更不需要她代那人向他道歉。

“那就太好了。”

林然安心了:“所以師兄來是為了…”

晏淩突然道:“溫緒不是簡單的人。”

林然:“…?”

林然愣了兩秒,最先的念頭不是“他怎麼突然提起溫緒”,而是莫名想起另一件事。

這好像是晏淩第二次對她說“誰不簡單了”。

第一次就是侯曼娥…嗯,那姑娘是挺不簡單,尤其擅長變臉,一會兒莫名生氣一會兒又莫名開心,比六月的天還多變,明明見天嫌棄自己這個那個,可硬是她走哪兒都能“恰巧偶遇”,說不了兩句又開始生氣…然後無限循環往複,讓她很是頭禿。

晏淩見她表情怔怔的,以為她不信,語氣更沉:“溫緒體內天生胎毒,身體虛弱,自小到大從未離開過溫家,可就在幾個月前,他在溫家消失了一陣,無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可等他再回來,溫家竟沒有任何波瀾,更沒多久就傳出溫家加入北辰法宗的隊伍、會共同參加此次的雲天秘境的消息,而溫緒赫然領隊其中。”

林然很驚訝,真的驚訝。

她也猜測溫緒有問題,但是她是通過觀察溫緒這個人又和原劇情做對比才得出的結論,但是晏淩,竟然隻憑借這些就有所猜測嗎?

“你這都是從哪兒知道的?”

她忍不住問:“就隻是因為這些嗎?”

當然是他看她對溫緒格外關注,特意去查的。

晏淩定定看著她,卻道:“不隻是這些,更因為他的眼睛告訴我,他不值得信任。”

溫潤如玉的表象下,那是一雙太過漫不經心的眼睛。

溫緒笑得很溫和,談吐很溫和,舉止更是謙謙溫潤,但是他的目光泛著奇異的光。

他看著人,不像是在看著人,而是在看著長得是否足夠旺盛美麗的花草,在看著一個有趣與否的玩具。

那個男人,甚至無所謂隱藏自己的目光,也許他正期待著有人能看穿他,從而帶給他更多的樂趣。

有這樣眼神的人,也許好,也許壞,但是他們都會很危險,他們都會很容易讓靠近他們的人受傷。

他…不想她受傷。

所以哪怕很突兀、哪怕很多管閒事,他也一定要順從本心過來,提醒她一聲。

林然看著眉目認真的晏淩,心口突然發軟。

晏淩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他不冷漠,也不孤僻,他比誰都看得更明白,也比誰都善良。

可是偏偏這樣好的孩子,會被命運捉弄,走錯路,敗儘了一生。

林然眨了眨眼,笑著道:“好,謝謝師兄的提醒,其實我也早看出他不對了。”

晏淩沒想她早知道,眉頭蹙起,脫口而出:“你知道他不對,還總看他?”

林然呆了呆:“…呃,我、我看得很多嗎?”

她覺得她其實也沒看幾眼啊,畢竟那可是侯曼娥點名看上的男人,林然再懷疑也很注意保持距離的。

她一點不想被侯曼娥懷疑要搶男人,這些天選者們大多想法奇奇怪怪,做出什麼奇葩事兒她都信;之前她不過看了溫緒幾眼,侯曼娥都護食地瞪她,瞪她瞪得辣麼凶,萬一侯曼娥怎麼個想不開,搞出個為爭男人黑化報社的戀愛腦劇情來,給她平添三噸的工作量,她簡直能哭著跳黃浦江去。

晏淩瞬間僵住。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他眼神變了變,不自在地垂下眼,嘴唇緊緊抿著。

但是他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的脫口而出而羞赧,就聽見了林然下意識的喃喃。

林然是真心實意的感慨。

晏淩卻誤會成了另一個意思。

他的心一下子涼了,後知後覺的,開始泛開濃重的酸澀。

他就該想到,她那樣溫吞的性子,連自己的事都是能拖就拖能懶就懶,怎麼會突然那麼關注另一個人。

她是喜歡溫緒嗎?

他們一共也沒說過幾句話、甚至都沒見過幾麵,所以她是對溫緒一見鐘情嗎?

她…喜歡上彆人了?

林然不知道為什麼麵前的晏淩整個人一下子黯然了。

她、她其實隻是喃喃自語啊,沒有反駁他看錯了的意思啊,少年你不至於這麼受傷吧…咱真不至於啊。

林然覺得自己的良心已經被鍛煉得很厚實了,但是看著晏淩失落的樣子,她的良心就莫名開始隱隱作痛。

林然摸了摸鼻子:“大師兄啊,我真沒有指責你的意…”

“溫緒不是個良人。”

晏淩突然悶悶開口,他低著頭,林然隻能看見他用素絹束起的墨發,他還未及冠,頭發束得散,黑亮的長發絲絲縷縷的垂下,看著竟是出乎意料的柔軟。

“他也…也待你不用心。”

晏淩抿了抿唇,他不想說得傷她的心,可是又不想看她執迷不悟將來被傷得更深…那甚至無關他自己的小心思,但他確實覺得溫緒不值得她托付。

“所以…你再想一想吧。”

他垂著眼,心裡刀尖刺芒般的疼,綿延開不絕的難受,他甕聲甕氣:“將來還會有更好的男子…你、你彆喜歡他,行不行?”

他不能耽誤她,但是將來總會有更好的人,值得她許諾一生。

他聲音越說越小,說到最後,儼然輕若蚊蠅,要不是林然仔細著聽,都要錯過了。

不過她終於是聽明白了,頓時啼笑皆非。

“師兄,這個你確實是誤會了。”

林然生怕這話傳到侯曼娥耳朵裡,那護食的姑娘不得提著赤蓮劍和她同歸於儘,她簡直就差指天立誓:“師兄!我對溫公子無意!絕對絕對沒有一點心思!你可千萬不要多想,也不要在外麵亂傳啊。”

晏淩心口驟然停跳一拍,抬眼灼灼看她。

她目光清正、神色坦蕩,顯然不是在敷衍他,而是真的無意。

壓在心頭的沉甸甸的石頭突然煙消雲散,晏淩全身都放鬆下來。

晏淩一抬頭,林然才發現,他的眼睛不知何時又變成了重瞳。

林然猶豫著指了指:“大師兄…”

晏淩在她清亮的瞳孔中看清自己的眼睛:一雙漆黑駭人的重瞳。

晏淩一震,猛地橫手捂住眼睛,低下頭。

他沒有說話,但是手背儼然青筋根根繃起,手指叩得很用力,幾乎要掐進肉裡,指尖分明泛著白。

林然有些不忍。

也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岔子,晏淩沒有像原劇情裡那樣,在入劍閣之前就吃到遮掩眼睛的草藥,以至於他現在但凡情緒激烈起來就有暴露重瞳的危險。

林然知道,甚至這些年晏淩養成冷淡寡言的性子,是因為背負的秘密,也不乏因為他需要時刻克製自己的情緒,不敢放縱分毫。

林然推開門,邀請他:“大師兄,進來待一會兒吧。”

晏淩沒動,一會兒,慢慢抬起頭,他手遮住左臉,露出右眼眶中一隻黑邃詭異的重瞳。

林然禮貌地移開眼,走神著想那個奇草是叫什麼名字來著,是不是叫什麼心草…情心草?清心草?

晏淩卻一下子攥緊手,聲音很輕,是隻有他自己聽得見的顫音:“我這樣,很可怕吧?”

“…啊?”

林然回過神還有點懵,聽他這樣問,還以為他眼睛是又怎麼惡化了,趕緊仔細看了看,見沒什麼異狀,才鬆口氣:“沒有啊,和原來差不多,你不要多想。”

晏淩緊抿著唇,不知道哪兒來的衝動:“你不怕嗎?我的眼睛是這樣,你從沒有問過我,不怕我…”

“大師兄。”

林然聲音很輕,卻很鄭重,讓晏淩所有的話都被堵住。

“我一直都相信你。”

她說:“我、我們,萬仞劍閣的所有弟子、長老、掌門,都相信著我們的晏師兄,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師兄。”

晏淩手忽的發顫。

他看見她明亮溫和的眼睛,像氳開的春水,泛著淺淺的笑意。

他其實早見過太多次這樣的笑意。

是那年初入劍閣山下、他被幻境逼得狼狽絕望時她二話不說塞進他手裡的核桃;是他被師兄弟們簇擁著練劍回來時與揉著惺忪睡眼的她一個不經意的擦肩;是他第一次拿到自己的木劍、第一次宗門小比獲勝,強壓激昂狀似不經意地尋她,仰頭看見她枕在巨大的桃樹枝杈間清甜漫然地酣睡…

更是他站在無情山下,負手回身,看著她腰懸木劍、慢悠悠轉著小巧的核桃、披著漫天燦爛明媚的彩霞走來,亮盈盈的雙眸看向他,莞爾一笑。

八年了,從孩童到青年,他從狼狽孤僻的少年變成盛譽天下的君子劍,但是她看著他的目光、她溫柔又平和的淺笑,從沒有變。

從沒有變!

晏淩的心臟突然跳得砰砰作響,大股大股的血順著胸口往上湧,衝得他嗓子發緊,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乾澀得不出來話。

林然看過來,他猛地側過身,不讓她看見他慌張的眼神和深紅到尖的耳朵。

“林師妹。”

他低低道:“我不會讓你…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林然笑起來,鄭重點了點頭:“我相信。”

哪怕是在原本的劇情裡,她也相信著,他在竭儘全力不想讓萬仞劍閣的任何人失望…然而他失敗了,而代價就是,他自己永遠隕滅在黑淵之底。

但好在,命運也並非無可更改,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

……

恢弘的鳴笛聲中,巨大的方舟緩緩停靠。

今天的陽光很好,迎麵的春風吹亂林然的頭發,她抬手在額前壓了壓,站在晴空萬裡下的船頭,放眼望四周,看見周圍早停靠來的大大小小的方舟,前麵的空地上聚集了很多人,各門各派,服飾紛繁,人聲嘈雜。

注意到萬仞劍閣和北辰法宗的方舟抵達,人群中一陣騷動,各種嗡嗡混亂的議論聲低語聲,伴隨著各式各樣或崇敬或豔羨或警惕或忌憚的目光。

劍閣與法宗過來鎮場的元嬰長老帶著七八個金丹期的師叔站在最前麵,他們身後就是晏淩、楚如瑤和方俞成幾個首徒師兄師姐…還有溫緒。

林然看了溫緒一眼,看他眉目含笑、一直虛虛弱弱得輕咳,莫名有點胃疼,又移開眼。

看著麵前嘈雜的人群,北辰法宗的元嬰長老忽的重重咳了一聲,那聲音如鐘鳴響徹全場,眾人表情一震,不由自主噤聲。

全場終於安靜下來。

這時候,不遠處一艘同樣恢弘的方舟上,升起一道強大的氣機——那是與劍閣法宗齊名的玄天大宗,那位元嬰長老通過這種方式表示自己門派也是有大佬鎮場子的,你們倆宗可不要太囂張。

當然,玄天宗的長老也同樣不敢囂張,畢竟劍閣和法宗向來同穿一條褲子,還是緊身牛仔褲那種,玄天宗雖然有時候眼紅得牙癢癢,也並不想因為挑釁而被按地上魔武混合雙打……

隨後,陸陸續續的,其他宗派中也有一道道強大的氣機升起,隻如螢火簇擁著明月,響應著三大宗的號召。

北辰法宗元嬰長老清點了宗派的數目,才點了點頭,撫著長髯,聲如洪鐘,沉聲開口:“諸宗皆已到齊,那麼我宣布,雲天秘境正式開啟,各家金丹以下弟子,手持令牌,有序入境。”

船頭的風實在太大,林然覺得自己頭頂的呆毛都要被吹起來了,她很努力地按著,正要悄無聲息混進隊伍裡變成一隻快樂的小路人甲,就被人拽住。

侯曼娥朝前麵撇了撇頭,斜眼瞅她:“去哪兒啊,該往這邊走。”

林然:“…”

她不是在前麵和楚如瑤他們站一塊兒呢嗎,怎麼一眨眼就過來了,這得是瞬移練到幾重境界啊?!

侯曼娥冷笑:“彆人都要往前湊,隻有你上趕著往後閃,你是腰間盤嗎不突出就難受是吧。”

林然心想,說話就說話,你乾嘛拉踩人家腰間盤。

“…你到底要乾嘛?”

林然被凶得很無奈:“你去前麵就好了,我想跟著大部隊走。”

“你想得美!”

侯曼娥重重哼了一聲,不知從哪兒翻出來一隻細細的素銀手鐲,直接給她套手腕上,然後她自己也摸出來一隻金色手鐲,戴自己手腕上。

林然:“…這是個啥?”

“土鱉,就知道你們窮劍修什麼都沒見過。”

侯曼娥嫌棄地嘖嘖兩聲,表情怎麼看怎麼得意到欠揍:“這是“一線牽”,進了秘境所有人的位置都會被打散,但是用這個東西隻要一定距離內咱們倆就能感應到,還會被秘境默認是一夥兒的,給分到很近的位置,你說這東西好不好,老貴了,多貴就不說了,反正你省吃儉用八百年都買不起。”

她挺了挺胸,矜傲得給她洗腦:“當然了,我也不在意這點小錢,你也不必太感激涕淋,心裡都明白就好,隻有抱我的大腿才是有肉吃,你看彆人會舍得給你……”

“——呃…道理我都懂。”

林然遲疑著:“…可是,我好像沒說要和你一起走吧。”

侯曼娥:“……”

然後林然就看見了活生生的“柳眉倒豎”,那是真的倒豎。

侯曼娥怒發衝冠,扯著她的衣領大聲咆哮:“你什麼意思!你還敢嫌棄我!我都沒有嫌棄你聖母又海王,你竟然敢嫌棄我——”

林然:“…”

林然如狂風驟雨下瑟瑟發抖的樹葉,被搖得眼冒金星,垂頭喪氣,心好累,耳朵好痛。

這一屆的惡毒女配,也太不好帶啦!!

作者有話要說:被榨乾了,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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