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1 / 2)

雲天之外,虛空瀚海之上,大大小小的方舟連橫停泊。

龔長老快步邁上萬仞劍閣方舟台階,步伐匆匆走到船頭一個房間,推開門。

疏影斜落,白衣青年負手站在窗邊,正望著瀚海對岸祥雲籠罩下的雲天秘境。

恢弘的金光映亮他清俊的側臉,劍眉入鬢,鼻梁高挺,他神情疏淡溫和,並不如何刻意彰顯威儀,卻自有一番淵渟嶽峙的高華氣度。

聽見推門聲,他側目看來,未語先笑:“龔長老,許久不見。”

“江主。”

龔長老雖已收到消息,但仍一直不太敢相信,直到親眼看見江無涯站在麵前,才反應過來,心緒頗為激動,深深一拱手:“慚愧,我才收到掌門傳訊,知道您出山,沒能及時迎接,實在是慚愧。”

“龔長老太客氣了,我此行輕車簡行,特與掌門說了不必大動乾戈。”

江無涯讓禮到桌邊,兩人寒暄著落座,江無涯要提壺為兩人倒茶,被龔長老主動接了過去,特意微微傾身,姿態很是敬重。

兩人雖然同為萬仞劍閣元嬰長老,但龔長老隻是元嬰中期,而江無涯早在幾百年前就是元嬰後期,元嬰跨越一階如隔天塹,實力更是天壤之彆……更何況,即使不論這些,就憑他是江無涯,他就理應享有任何最高的禮遇。

外麵謠傳紛紛,都視這位無情劍主如昨日黃昏,日漸沉寂無名,但事實真相究竟如何,他們這些知道當年事的劍閣長老們都心知肚明。

江無涯性情溫和,並不擺架子,但龔長老卻不想僭越,倒了茶,放下提壺,才笑著道:“許久未見江主了,您可算是想開了出來走走。”

江無涯笑道:“雲天秘境快結束了,孩子們難得出來一趟,掌門有心讓他們在外麵入紅塵曆練,隻是掌門無暇抽身,正好我一介閒人,在山上待得一把老骨頭都要鬆了,就當出來帶帶孩子。”

龔長老也笑了:“那這些孩子可是有福了,一個個本就是初生牛犢年少輕狂的,又讓江主親自抽身帶著,怕是幽冥絕地都敢闖一闖吧。”

江無涯笑:“便是他們敢,我也是不敢的,若是傷著碰著幾個寶貝疙瘩,要掌門知道了,可得給我好果子吃。”

龔長老知道這純屬玩笑話了,出去曆練怎麼可能有不受傷的,無情劍主當年一柄太上忘川劍勢壓天下,劍下累累白骨成山,哪位長老帶隊都可能心軟、顧忌這顧忌那不舍得練孩子,唯有江無涯,說笑歸說笑,脾氣好歸脾氣好,動起真格的來,卻是最狠得下手操練的。

當然龔長老還不知道,江無涯也是有不舍得的,比如他家小徒弟,他肯定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灑灑水放過了——畢竟誰家孩子誰疼,雙標才是人類的本質嘛。

高興過後,龔長老看著孤身的江無涯,突然想到了什麼,遲疑問:“請江主莫怪罪,恕我多提一嘴,江主出山,宗裡應該都好吧…那位奚…”

“你不就是在說我嗎。”

散漫的聲音從門後傳來,一個高瘦的人影晃出來。

纖長的手指輕輕挑起兜帽邊沿,露出一張白得似雪的麵孔,眉目冶麗,眼尾狹長,唇色紅豔,眼波斜斜一挑,便似揉進萬種風情,妖詭到荼蘼不詳。

龔長老看著他,呆了呆:“你是…”

“我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奚公子嗎,怎麼,認不出來了?”

奚辛掀開兜帽,裡麵竟沒有外衫,直接是一件白色綢緞中衣,鬆鬆垮垮披著,領口微敞,露出的皮膚是和臉一樣的雪白,看著骨骼瘦弱,卻覆著一層薄而清晰的肌理,隨著呼吸微微起伏,隱約泛著玉色的綢光,讓人忍不住想摸一摸,看觸手是不是真比綢緞更細膩柔韌。

龔長老知道奚辛體質特殊,身形相貌永遠隻能固定在少年模樣,如今看著麵前這容貌似曾相識、卻分明已經是個青年的奚辛,大吃了一驚:“奚公子?你怎麼——怎麼變成?”

“我怎麼變了模樣?”

奚辛抬了抬尖尖的下巴,似笑非笑,涼涼一哼:“傻眼了吧姓龔的,那當然是我長大了!”

龔長老不敢置信,去看江無涯:“江主這…”

江無涯點點頭:“龔長老見諒,他剛被我揍了一頓,腦子給氣壞了。”

龔長老:“…”

奚辛:“…”

奚辛裝逼當場慘遭打臉,瞬間惱羞成怒:“江無涯!”

“怎麼叫人呢,龔長老高低比你輩分高,算你半個師兄,你平日與我沒大沒小就算了,出來還不會叫人。”

江無涯略帶警告盯著他:“奚辛,你再給我折騰,看我一會兒接著揍你。”

奚辛:“…”

龔長老:“…”

龔長老哪敢讓這位祖宗叫自己師兄,這位可是對江主都能甩臉子的凶殘主兒,他可惹不起,趕緊擺手:“不敢不敢,奚公子就直呼我名便可。”

奚辛氣得頭發都炸了起來,他意識到,趕快壓住無風飄起的頭發,心疼地握著長發,輕柔地把打結的發絲順開。

不行,他不能生氣,這具人偶身體本來就很脆弱,他好不容易養出來一身好皮子,又一筆一筆精心描摹出的漂亮眉眼,這一氣,可是真的會氣“壞”了身子。

奚辛狠狠瞪著江無涯,暗自磨牙。

這個老東西,自從知道他想要林然之後,天天不是語重心長地絮叨,就是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奚辛心裡憋著火,隻恨不得把人倒著埋進土裡。

但他不能生氣,氣出了皺紋不好看了,阿然那個不解風情的木頭就更無動於衷了,他還怎麼去勾她的心、攝她的魂。

龔長老心驚膽戰看著兩人,生怕奚辛一個想不開在這裡飆劍氣大開殺戒,就在絞儘腦汁想著怎麼勸架的時候,卻見奚辛狠很剜了江無涯一眼,一下在旁邊椅子坐下了。

“我懶得和你說話。”

他冷冷哼了一聲,不知打哪兒摸出一個小鏡子,又拿出一瓶軟膏來,用手指挖了一雪白的膏體,仔細地對著鏡子抹到臉上,神似晨起慵懶梳妝的嬌婦,一圈圈用指腹細致耐心地揉開,揉得臉頰越發雪白瑩潤,染著一點薄薄的粉,隻如桃花瓣輕點春水,瀲灩不可方物。

江無涯:“……”

龔長老:“???”

龔長老整個人都懵了,呆呆問江無涯:“江主…奚公子這、這是?”

江無涯眼睛好疼,辣得疼,額角一抽一抽地跳。

他能說什麼?說最近奚辛看多了不知打哪兒找來的畫本子,滿腦子禍國妖妃迷亂君王的傳奇愛情故事?

江無涯倒寧願是之前奚辛的心思還沒暴露的時候,他總是有所顧忌,還能勉強撐著個正經樣子;可現在不知道是被發現了破罐子破摔怎麼的,每天越發肆無忌憚,在江無涯忍耐的邊緣大鵬展翅,給江無涯氣得腦門直突突。

江無涯頭痛地擺擺手:“他閒著玩,不必理會。”

奚辛置若罔聞,對著鏡子把眼尾描得更長,隻薄薄紅唇吐出一聲輕嗤。

江無涯:“…”

龔長老看著嬌橫的奚辛,又看著無奈扶額的江無涯,忽然反而笑起來:“許多年了,沒見過江主與奚公子這樣說話。”

兩人一頓。

“這次再見,江主與奚公子都變了許多…不那麼孤寂了,有生氣兒了。”

龔長老止不住地笑,追憶起往事,眼眶都微微發紅,看著他們:“真好,仿佛又回到當年江主帶著我們諸師兄弟、大家一起熱熱鬨鬨下山曆練的時候…我真是高興。”

江無涯和奚辛都沒有說話。

他們當然知道龔長老的意思。

隻有少年人才會為了一時意氣而唇槍舌戰,有的時候,還能為一件小小的事而憋悶、吐槽、鬥嘴,已經是一種鮮活。

這份鮮活、這份生機,於他們而言,已經太久遠了。

江無涯沉默了一下,慢慢笑起來,神色有些感慨:“老了,哪裡能和年輕時候比。”

奚辛側過臉,緩緩勾唇,妖譎的眉目說不上是嘲弄還是涼薄:“現在還說那些有什麼用,已經走到如今了,是好是壞又能怎樣,連死都死不痛快。”

“難得出來,我心情好端端的,你非來壞我興致。”

奚辛冷下臉,拿起鮮紅的唇脂,勾勒仕文圖一般,用尾指點著一點點把桃花般嬌豔的唇瓣暈開,漫不經心的語氣,卻透著比血腥濃的狠絕蠱魅:“我不想那麼多,我隻要及時行樂,想要的東西、想要的人,就去爭、去奪,在能快樂的時候,徹徹底底魂銷骨融吞吃個乾淨。”

江無涯聽得皺眉:“奚辛!”

“你煩不煩,天天就會管我!”

奚辛眼神愈陰鷙不耐,斜他一眼,冷笑:“都說可以和你一起分了,你還在這裡給我裝什麼正人君子,愛要就要不要就滾蛋,天天綱常道法,還真當自己是無欲無求的聖人了!”

龔長老:“…??”這都說得是啥?

“…”這熊孩子沒個完了,江無涯額角青筋跳了跳,挽起袖子對龔長老歉然說:“龔長老失陪了,我得先管教一下孩子。”

奚辛也怒了,一把甩了鏡子,頭發又開始炸飄:“打就打誰怕你?江無涯你彆欺人太——”

“轟——”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房內三人同時一滯,下一瞬他們猛地站起,灼灼往窗外看去。

奚辛再顧不得和江無涯杠上開花,轉臉又是一張笑靨如花,滿心歡喜地問:“是阿然要出來了嗎?”

江無涯和龔長老卻望見天邊萬裡晴空漸漸被一層陰霾籠罩,有大團大團陰雲彙聚。

“是雷劫。”

龔長老先是一驚,隨即漸帶喜色:“怕是秘境中有弟子結丹了。”

江無涯望著那雷雲,卻微微擰起眉:“這雷雲…似乎略厚重了些。”

“可能是受到鳳凰出世時的天地玄妙感召,幾位弟子同時結丹。”

龔長老沒有想太多,撫著長髯,儼然沉浸在欣慰中:“鳳凰擇主,弟子成丹,一起彙成這劫雷,略宏大些也不足為奇,這次各宗領頭的幾個弟子都是天姿不俗,屈屈金丹劫雷,必然不在話下。”

江無涯知道龔長老說得有道理,卻不知為何心頭開始悸動,隱隱不安。

他凝眉遙望半響,沉吟片刻,道:“我們過去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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