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婦聯辦公室就在鄉政府內, 辦公室不大,裡麵就有三個人,都是已經結婚了的老大姐, 其中一位是婦聯部的主任, 溫馨要來婦聯上班的消息她早於一個月前就知道了。對於溫馨的到來, 她很是歡喜。
這年頭的婦聯工作實在是太難展開了, 部門裡又極少有新鮮血液的到來, 她們鄉的婦聯部就有三個人, 展開工作極其艱難,下麵有些村甚至連婦女主任都沒有。
“溫馨是吧,我姓周, 叫周雙英,是婦聯部的主任,你叫我周主任或者周大姐都行。那邊那個穿著紅花棉襖的是姓張,叫張水仙,剩下的那個叫李月季。”周主任十分熱情地向溫馨介紹婦聯部的人員。
溫馨笑著對她們打招呼:“周主任好,張大姐李大姐好。”
兩位婦聯乾部熱情回應了溫馨。
溫馨的桌子靠著窗子,上麵有一個黑色的牛皮本子, 一支鋼筆, 這是周主任自己掏腰包給新同事準備的。從這兩個禮物中, 就能看出來周主任確實十分歡迎她。
簡單的介紹了婦聯的工作後, 周主任李大姐跟張大姐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周主任要到縣城婦聯部去開會,溫馨跟著張大姐跟李大姐下村。
今天她們要去的是劉各莊, 劉各莊有一戶人家婆婆欺壓兒媳婦, 兒媳婦不堪受辱告上了婦聯。一行三人到了劉各莊,劉各莊的婦女主任早就在家裡等著了,她一邊帶著溫馨她們往那戶人家走, 一遍跟她們說那家人的情況。
“那兒媳婦叫春分,59冬月嫁到村裡的。結果嫁到村裡兩年了也沒懷孕,因為這件事,她婆婆很是看她不順眼,她對象起初還維護她,後來也漸漸地不管事了。她家還有一個大姑子,嫁到了隔壁小劉村,農閒了,一個月恨不得有半個月在家。她就是根攪屎棍,隻要她一來,一準要挑撥她媽打她弟媳婦。”劉各莊的婦女主任說起這個大姑姐來雞咬牙切齒。
她又道:“天災,沒有雨水,去年冬天到今年咱們這也不過下了兩場雪,還沒一場都不大,今天下了第二天就化了,連土都蓋不住,估計明年還是這樣。家家戶戶的糧食都不夠吃,為了讓乾重活的男人們吃飽,女人們大多是吃不飽的。特彆是年輕的姑娘媳婦,營養不良連例假都來不了,怎麼能懷孕呢。”
劉各莊的婦女主任年紀不小了,跟劉春竹差不多大,她的臉上滿是愁苦,她的女兒也是59年嫁的人,至今也沒生育,她著急了去問了原因才知道她已經有一年多快兩年沒例假了,好在她女兒的婆家不像春分的婆家一樣,不然婦女主任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女性因營養不良而不來例假這件事情並不是個例,根據各個鄉的不完全統計,有百分之七十的適育女性例假都是不來的。婦聯那邊要求恢複婦女的‘四期’保護,縣城鄉裡執行得挺好的,可是村裡有什麼辦法呢。
周大姐李大姐一臉沉重,溫馨這才想起來,無論是莊坪村還是東江村亦或是南嶺村,自打59年過後,就極少有嬰兒降生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個社會就是這樣,隻期望明年年景能好一點,能躲給咱們老百姓一個活路。”張大姐道。
婦女主任連連應聲,誰不是這麼希望的呢。
說話間,一行四人便到了春分家。春分的婆婆正指著春分破口大罵,她的丈夫蹲在院子的一角,揪著頭發不看她,門邊站著一個二十四五的年輕女性,她時不時的說上一句話,她的話音一落,春分就被罵得更加慘了一些。
婦女主任的臉頓時就沉了下來:“得貴媽,你在乾什麼呢,還不住口。”
春分的婆婆看見婦女主任來了,停止了罵聲,春分的大姑姐也不看戲了,看著婦女主任就笑:“大娘,你怎麼來了?這是?”她一邊說著,一邊去看溫馨她們。
婦女主任討厭死了春分的大姑姐,一個好臉色都不給她:“這是鄉裡婦聯部的乾事,來你們家了解了解情況。”
此話一出,除了春分,其餘三人都變了臉色。婦女主任徑直帶著她們進了東屋,春分的婆婆見了,趕緊叫自己閨女去給溫馨等人倒水,自己落後半步,等春分走近,伸手便擰在了她的胳膊上。
勁兒用得太大了,春分的眼淚一下子就疼了出來,春分的婆婆放開手:“出息了,還會告狀了,等一下你再看我怎麼收拾你。”
春分的婆婆進了屋,揚起笑臉跟溫馨等人套近乎。春分抱著被擰疼的胳膊在後麵掉眼淚,她的丈夫也進來了,路過春分,想說什麼,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出口。
春分看著丈夫的背影,臉上的表情麻木極了。
溫馨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心裡更加的沉重。
屋裡,張大姐已經和春分的婆婆說開了,春分的婆婆並不認為自己打罵兒媳婦有什麼錯,她道:“我也不是那種不明事理的人,春分這孩子我也是喜歡的,要是不喜歡,我也不會把她說給我兒子。她嫁過來也有三個年頭了,連個孩子都沒生,這擱在誰家誰不著急?我們家可就得貴這一獨苗。這眼瞅就要二十四了,連個孩子都沒有,夜裡做夢他那早死的爹都在罵我。”
李大姐道:“現在年景不好,許多姑娘媳婦營養跟不上,例假都來不了,兩三年沒孩子的人也不止你兒媳婦一個,你看誰家像你家一樣磋磨兒媳婦的?”
婦女主任也接著道:“誰說不是呢,你看看滿村子有幾家在這個年景懷孕生孩子的?你再看看那些生了孩子的人家是怎麼對待兒媳婦兒的?得貴他娘,你家條件也不是說不好,上頭沒有老的要養,下頭也沒有個小的,三個大人掙工分,怎麼著也能讓兒媳婦吃好吃飽吧?結果你家倒好,全都緊著你自己跟你兒子姑娘,兒媳婦這邊給碗米湯喝著餓不死就行。”
“又要牛乾活又要牛不吃草的。”
春分的大姑姐這時候開口了:“大娘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這時候生孩子的人也不少啊,你看我,去年不就生了一個嗎?”春分的大姑子就嫁在隔壁村,已經有兩個兒子了,小兒子是去年春天生下來的。
因為有兩個兒子傍身,她在婆家的日子過得特彆的舒坦,不舒坦也不能天天回娘家作妖不是?
婦女主任指著她:“你可把你的嘴巴閉上吧,就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人,都嫁出去了一個月裡有半個月回娘家蹭吃蹭喝,蹭吃蹭喝就算了還挑撥離間!你少回來幾趟,把你吃的那些東西都讓給你弟妹,你弟妹早就懷上了。”
春分大姑子的臉一下就變了。春分婆婆得貴媽臉色也不好,她是個疼愛閨女的,要不然也不能由著出嫁的閨女回來吃吃喝喝。閨女被這麼指著鼻子說,她有些不高興。
婦女主任是打定主意不給得貴媽麵子了,她是婦聯部的積極分子,自打成了婦女主任以後她便矜矜業業地工作,最大的願望就是進鄉裡的婦聯部,成為一名正式的乾事。前幾年,她還得到過縣城婦聯部頒發的優秀婦女稱號。這也一直是她的驕傲。
這些年,她將劉各莊管理得很好,組織婦女兒童參加識字班,還經常給婦女們講課,劉各莊的婦女彆的不說,跟彆的村比起來,識字肯定的最多的,也是最明事理的。但也總有那麼一兩個封建社會的毒瘤,就像得貴媽這樣,最喜歡擺婆婆的譜。以前她也不是沒有跟得貴媽談過。得貴媽嘴上答應得好好的,回去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能把人氣死。
這次春分直接告上了鄉裡,婦女主任想想都丟人。
得貴媽忍不住為自己閨女說了幾句話,誰也沒有搭理她。張大姐拉著春分的手,十分友善地跟她談起了話。
春分吸吸鼻子,柔聲細語地將自己在這個家裡遭受的一切都說了出來。最後,她說出了自己的訴求。
“我春分沒什麼本事,我爹娘都是老實巴交的人,我底下也沒個弟弟,兩個妹妹也都在今年嫁了人了。我想離婚,他們劉家這樣欺負我,不就是看我娘家沒有頂門立戶的男丁嗎?我嫁到他們家沒要彩禮,一袋糧食我就來了,嫁過來這麼多年,我乾活勤勤懇懇的,在家裡吃得也是最少的,那袋糧食我咋也還回去了吧?”
“把婚離了,我回我娘家,我也不耽誤他再找一個媳婦。劉得貴他娘跟他姐不是老說嗎,沒了我,劉得貴分分鐘能重新娶個黃花大閨女。”
春分這要離婚的話一出,不止婦聯會的人,劉得貴家三人也都變了臉色。特彆是劉得貴他媽,她是喜歡磋磨兒媳婦不錯,畢竟當年自己也是這麼過來的,好不容易熬成婆婆了,她不做點什麼總覺得對不起年輕時候的餓自己。
春分的大姑姐是真沒想到自己這個弟媳婦這麼能,為了那麼一點點的事情,居然就想要離婚,真是能耐了,她張嘴便要嘲諷,才開個口,就被一言不發的劉得貴撅了回去:“你給我閉嘴,趕緊滾回你家去,彆來這裡當攪屎棍。”
春分的大姑姐驚呆了:“劉得貴你在跟誰說話?她要離婚就讓她離啊,離了婚她一個二婚頭能嫁到什麼好人家?到時候姐給你介紹個好姑娘,保證你三年抱倆。”
“閉嘴。”得貴媽也開口喝止了自己的閨女。她是想磋磨兒媳婦不錯,但她真不想兒媳婦離婚,春分性子好拿捏,再娶一個回來,是個潑婦怎麼辦?再說這個年景,娶媳婦的彩禮可比之前要精貴多了,得貴要成了二婚頭,人家要的彩禮不得更多?
劉得貴也怕春分真的離婚,這個時候他也不裝沉默了,將房間裡才說的話都對春分說了起來。
春分早就對他絕望了,而且報到了婦聯說明她打定主意不走回頭路,對於劉得貴的勸說,她內心一點波動都沒有。
“得貴,就這樣吧。我在你家過得啥日子你也知道。你看我身上這些傷,都是你媽掐的你媽打的。你媽打我掐我的時候你沒為我說過一句話,晚上回到房間了,這些傷你也當做沒看到,我跟你說,你就不耐煩的說讓我多讓著點,那是你媽。”
“我讓了三年了,現在不想讓了,就這樣吧。”春分的性格跟這個年代的大多數女性一樣,受再多的苦再多的磋磨也不會輕易提出離婚,可人的忍讓是有限度的,她忍不了了。
她露出來的胳膊上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跡,都是得貴媽不順意的時候的傑作。春風反抗過,她那次不僅挨了丈夫的打,大姑姐的罵,甚至婆婆還上她家鬨了一通。
好不容易兩個妹妹都結婚了,這日子她不想過下去了。
春分打定了主意,婦聯部的人勸了也沒用,她的行李不多,嫁過來三年了依舊是自己從娘家帶來的衣裳,劉家沒給她做過,倒是她大姑姐和她的兩個兒子,劉家一年總能給做上那麼一件。
春分慶幸自己沒有孩子,現在可以走得瀟灑,要是有了孩子,她走不了不說,以她婆婆偏心的程度,估計在劉家也過不了什麼好日子。
春分走了,溫馨等人還是有點反應不過來。劉得貴追了出去,婦女主任看著得貴媽母女倆:“你們就作吧,把自己兒子作成了二婚頭高興不?把自己弟弟家搞散了開心不?真你媽缺德。你以為你弟弟家散了你就有好日子過?以後有你好受的。”
苦主都走了,溫馨等人留下來也沒什麼用了,大家便打道回府,婦女主任熱情地邀請她們去她家坐坐,將近飯點,她們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