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常來的更早。
毛思嘉從公共澡堂洗澡回來,睡覺之前解開衣裳給自己抹身體乳...這個時候是沒有身體乳的,所以她都拿麵霜做身體乳。一次能用掉小半盒雅霜,算是很奢侈了,所以她也就半個月做一次身體護理。
這個時候又沒有太多護膚品和化妝品,毛思嘉能夠找到的也就是甘油和各種雪花膏了,而且甘油還不能直接用,得事先稀釋過。好在她年紀小,對這些東西也沒有什麼需求。
她也不是閒著沒事了,非要弄這些。主要是她特彆愛美,這是過去一直有的習慣。如果沒有條件,吃飯穿衣都不能滿足,這些事情就更沒有餘地去考慮,那也就算了。但她並不是那樣的生活,她日常中有條件稍微追求這些,那她為什麼不呢?
雅霜的香氣相比起其他幾款雪花膏,比如百雀羚、友誼,都要淡雅一些。現在抹雪花膏都有‘臭美’的嫌疑,但大家也就是嘴上說說,身體卻是很誠實的——女孩子誰不希望香噴噴的呢!如果不是這樣受顧客歡迎,雪花膏也沒必要把自己做的那麼香了,香料不要錢啊!
不過這種香味在毛思嘉看來就過於濃鬱了一點,假香,特彆是百雀羚,香的她都要屏氣了!
抹好身體乳之後,毛思嘉又把秋衣秋褲穿上。她以前挺喜歡裸.睡的,但這個時候氣候還很冷呢,又沒有暖氣,為了身體著想,還是不必了。而且抹了身體乳裸.睡,身體乳很有可能會蹭掉,穿一層衣服也有利於吸收。
第二天早上,看天色就知道是春光明媚的一天。
趁著這樣好的太陽,以及周日放假,毛媽洗洗刷刷做起了大掃除。毛思嘉做著收拾屋子的活兒,毛媽則是用大大的洋皮盆兒裝了一家三口這個禮拜換下來的臟衣服,在水泥池子那兒打了水,就坐在門口小馬紮上,‘吭哧吭哧’開始洗衣服。
天氣熱的時候衣服單薄,洗了澡就揉搓,天氣冷的時候卻不是這樣。衣服多,而且有厚又硬又大,洗起來可費勁了!一般大人孩子也沒時間洗(除非有那種不用上班的老人在家幫著做事),都是周末的時候才動手解決。
洗衣服的活兒在家務中難度不算高,但是很有存在感。感覺上家庭中的女性,最重要的兩個活兒,一個是做飯,另一個就是洗衣服。
家裡的孩子也要學習這個活兒,但是學習程度不太一樣。大家從洗自己的手帕、紅領巾之類開始,然後發展到洗夏季衣物。男生的課程到此就結束了,他們學習這個更多是為了獨立生活做準備,比如學農的時候,又比如上山下鄉的時候,總是要自己洗衣服的。他們的目的是學會這個活兒,學會了也就算了。
女孩子卻不一樣,冬天的衣服,甚至於厚重的床單被套,這些都是要親自去洗的。普遍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女孩子長大後本來就要承擔這些家務,現在從小習慣起來也是應當。
有的家庭孩子多,父母忙不過來,更是讓孩子早早接手這項家務,以減輕父母的負擔。
孩子到底什麼時候接手這項家務,這個不好說,但不管怎麼說,到了十五六歲,肯定是接手了的。因為這個時候早就學農過了,眼看著就要參加工作了!
不過在毛家,毛思嘉隻是夏天洗自己的衣服,其他的並不歸她做。
這是毛媽溺愛她...很正常,家長愛孩子,覺得這活兒自己隨手就做了。當然,這也是因為毛家人少,毛媽作為主婦也忙得過來。不然的話,就算毛媽溺愛毛思嘉,毛思嘉也不可能無動於衷,站在一旁乾看著。
毛思嘉把家裡清掃地乾乾淨淨,又忙著上上下下擦灰。最近還在用生爐子取暖呢,就算有煙囪,家裡的灰塵也會比其他季節要大,所以要格外注意擦洗。彆看這個時候的人們生活條件差一些,過日子可不含糊!
特彆是首都女人,講究的就是利利落落,若是家裡、家庭成員身上,顯得沒收拾,她們自己也會覺得特彆不光彩。
毛思嘉倒了幾盆臟水,又忙著拖地。這個時候的城裡老房子的地麵大多是泥地或者磚地,少見水泥地。毛思嘉家裡是水泥地,這還是好幾年前毛爸弄來的水泥,自己弄的地麵。
水泥標號很高,地麵十分光滑,毛思嘉覺得挺不錯的。
不過,因為是水泥地麵,在收拾的時候就更沒有可以偷懶的地方了。那些泥地、磚地,可以不用拖地,上麵有塵土也是避免不了的,但水泥地不是啊!所以水泥地的家庭拖地是經常的,有的人還要仔仔細細擦地!
毛思嘉聽過最誇張的,有用煤油去擦的,擦的亮晶晶——毛思嘉總覺得哪裡不太對的樣子,這樣擦視覺效果是有了,但嗅覺怎麼辦?她記得煤油可是有一股味兒的。雖然那不是特彆難聞的味道,可也絕不屬於清新自然的味道吧...
一家三口的衣服,再加上毛媽打算洗床單,這個活兒可是夠重的了。毛思嘉收拾完屋子,她才清洗晾曬。
毛思嘉連忙兌了一盆溫水,給毛媽泡泡手...開春了,可自來水還是一樣的涼!
正在洗衣服的楊雪燕看到了,嘀嘀咕咕:“倒是會耍小殷勤兒!”
在她看來,毛思嘉就是一個嬌小姐,從來不做飯,洗衣服也隻在夏天洗自己的,冬天就沒見她在院兒裡搓洗過什麼。至於毛思嘉也做各種零零碎碎家務,這些就被她選擇性無視了,反正都是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會做的,做了也不值得說!
而在家務之外,她特彆會撒嬌,特彆會殷勤小意...楊雪燕看不慣她這一點,覺得毛爸毛媽這麼寵毛思嘉,簡直就是昏了頭了!一方麵,是被毛思嘉那麼點兒假模假式的乖巧、貼心給迷惑了。另一方麵,也是不知道怎麼是真的愛孩子。
孩子就是要鍛煉,就是要吃苦!現在細心嗬護著,將來長大成人了怎麼辦?到時候可沒有爸媽在頭頂上遮風擋雨!
揉搓了一會兒衣物,楊雪燕覺得手指上有一些痛感。這是因為織物比較硬,有些擦傷了。如果是母親洗衣服,絕對不會有這種感覺,因為她們的手經過了多年的‘鍛煉’,有了一層‘防護’。隻是這一層也不是沒有代價的,代價就是手變得粗糙。
孩子都有了的母親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但在年輕姑娘看來,卻不一樣。
楊雪燕往手上嗬了口氣,摸了摸手指。正好聽到院兒裡說閒話的大媽正捉了毛思嘉的手說:“思嘉這手好有福氣啊!白白的、軟軟的,糯米團一樣,看看上頭一個個小窩,這是用來裝福氣的呀!”
毛思嘉的手骨頭纖細,稍稍有點肉,骨肉勻稱,皮膚潔白,確實很好。特彆是老一輩的人,特彆喜歡這樣一雙手。這個時候說是要去除封建迷信,然而事實是,日常生活中的細節根本不可能輕易剝離。
“現在呀,大閨女都不能戴金啊玉啊的了,不然思嘉這雙手啊,戴金鐲子、翡翠戒指,好看!”大媽還誇著。
毛思嘉這雙手,即使是在幾十年後的姑娘們中間,也是一雙好看的手了!在如今七十年代初九更彆提了!這倒不是幾十年後的姑娘們天生手生的好,還是那時候的條件好!就算不怎麼保養,至少不會讓自己的手曬黑或者生凍瘡吧!
而在六七十年代,即使是條件相對全國要好不少的首都,孩子們一雙雙手伸出來,也很少有幾個沒有皸裂,沒有生凍瘡的!毛思嘉這一雙收,沒有凍瘡、白白嫩嫩的,光隻是這一點就足夠在眾多同齡孩子中脫穎而出了。
而為了在首都的冬天中不生凍瘡,她也是很拚了!
冬天防風護膚最便宜,效果最好的是蛤蜊油。毛思嘉不喜歡蛤蜊油的味道,更討厭它那種黏黏糊糊、油份太大的質感,所以從來不往臉上招呼。可為了保護手,她會往手上塗這個。
冬天,她很少騎自行車出門,很大程度上也是為了保護皮膚,防長凍瘡。偶爾騎車出門,都會戴平常很少用的那雙皮手套——這雙手套原本是屬於毛爸的,毛思嘉用這個大小不合,所以很少用。
院子裡空地就這麼大,楊雪燕為了洗衣服也在水龍頭水泥池子旁,所以一抬頭就能看到毛思嘉那雙白的發光,水嫩嫩的手。低頭再看自己的手,不是紅通通,而是腫的厲害,透出紫色,上麵甚至有兩條裂口,心裡立刻各種不是滋味兒起來。
不合時宜的話脫口而出。
“那可不是勞動人民的手,是小布爾喬亞呢...”其實她自己也可能不太懂什麼叫做‘小布爾喬亞’,隻是學到了這個詞,就到處用上了。
原本其樂融融的氣氛一下變得沒那麼好了,幾個院兒裡的大媽大嬸你看我我看你,笑了笑,都不說話。然而就是這樣的反應讓楊雪燕更加不忿了——這都怎麼了,人民群眾連一點兒覺悟都沒有了嗎?
毛思嘉那樣的難道不應該批判?自己這樣的難道不應該讚揚?
楊雪燕有這樣的想法並不可笑,這個時候社會氛圍如此,受到影響的何止是孩子,連有了成熟思想的大人也不例外!很多孩子有類似想法,並不是口頭說說,他們是真的心裡也是這麼想的。
隻是,家常過日子的胡同大媽大嬸,大多沒有那麼強烈的情懷。過日子就那麼回事兒,怎麼可能到處計較!
楊雪燕這話她們肯定不能直接說‘錯’,但還是會覺得她這是沒事兒找事兒,好端端的要找不痛快!她說的東西難道大家不知道?但是招人喜歡就是招人喜歡!就像這個時候大家甚至會覺得女孩子長得過於漂亮本身就是一種資產階級情調,可輪到找對象的時候,大家還是喜歡長得好看的!
不隻是找對象的男青年這麼覺得,家長也這麼覺得!孩子對象長相太磕摻,最後丟臉的是自家!
所以表麵上不說什麼,心裡卻是更覺得楊雪燕這孩子太計較了。再加上她本來就常常針對毛思嘉,更添上一個‘刻薄’的評價。
從小到大楊雪燕都是這樣,毛思嘉早就習慣了,所以也不把她這回挑事兒放在心上,等到第二天上學,她就全然忘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