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無我回來的時候不僅帶回了草藥還拎回了兩隻野兔子, 全包在了一大把荷葉裡, 他的頭發衣服全淋濕了,看上去更沒有了絕頂高手的風範,但也絕不狼狽,依舊是那樣風采出眾。
樂天情不自禁地感歎道:“你一定有許多朋友。”
雪無我正在生火, 聞言抬眸道:“我也這樣想。”
雪無我不僅劍法厲害的出奇,剝兔子皮也很利落,眼見他要用自己的劍烤兔子, 樂天忙從袖中掏出金剛扇,“用這個。”
雪無我接過金剛扇,輕輕撫摸了一下, “好扇。”
樂天:“拆了扇骨,正好串兔肉。”
雪無我卻將金剛扇丟還給他, “這把扇出自名家, 還是用我的劍吧。”原來他對自己的劍壓根就是一點也不在意的。
樂天又將金剛扇扔回他的懷裡, “這金剛扇沒沾過血。”
雪無我抬頭,麵上浮現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我的劍也從不沾血。”
他雖這樣說了,還是將劍插在一旁的地麵,拿了金剛扇輕巧地就將一把無堅不摧的神兵利刃拆了個七零八落。
金剛扇節節相扣, 十八根扇骨由天底下最柔韌的金蠶絲連接在一起,扇麵流光溢彩堅韌非常,而雪無我隻用他看上去修長細白的手指輕輕鬆鬆地像扯紙扇子一樣將扇麵撕開了。
這是寒月先生這三年來最得意的一件兵器,然而它卻比不上一雙看上去很蒼白的手。
玄鐵扇骨串著兔肉, 在火堆上散發著油滋滋的香氣。
雪無我撚了些采回來的香料撒上去,雖然樣子烏青青的不大好看,香味卻是暴增,在狹小的山洞裡席卷而過,樂天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玄鐵淬火之後溫度極高,表麵烏金的色澤隱隱散發出紅光,雪無我卻好似一點也感覺不到燙似的,展開荷葉,把烤熟的兔肉一一撥下放到翠綠的葉上,對已垂涎三尺的樂天道:“很燙,再等等。”
原來他也是知道燙的。
樂天好奇道:“你不覺得燙嗎?”
雪無我伸出自己的手,這雙手骨節分明,十指修長,蒼白沒有血色,掌心沾了烏青青的香料與油花,看上去很平凡的一雙手,但卻是一雙從來不知道苦痛的手,“雖然燙,卻也可以忍耐。”
樂天對雪無我越發好奇,係統除了告訴他雪無我是個活死人之外,其餘守口如瓶都不肯說了。
雪無我烤的兔肉很香,樂天吃得滿嘴流油,他在吃的時候,雪無我一直在看洞外的雨簾不知在想些什麼,淋濕的衣服已漸漸乾了,樂天仔細打量,才發覺他穿的其實是最粗陋不過的素衣。
也許是他的氣質太出眾,風采太攝人,當人望向他的時候,不由自主地便覺得他正身著華服。
樂天好似明白了雪無我說他的劍不見得是好劍的緣由。
劍也許隻是街邊鐵匠三兩銀子就打出來的劍,好與不好全在使劍的人手裡。
等樂天吃完了,雪無我也轉過了臉,“上藥吧。”
藥草被蒼白的手攥在手裡,一滴滴藥汁落在樂天的傷口上,樂天疼得哇哇大叫,雪無我聽著他狼一般的嚎叫,“習武之人豈怕傷痛?”
樂天齜牙咧嘴道:“我不僅怕,還怕得很。”哇啦哇啦地大叫,聲音在山洞裡回蕩得仿佛鬼哭。
雪無我已記不得從前的事,腦海裡空蕩蕩的血紅一片,記憶當中似乎也是極安靜的,少有這樣鮮活吵鬨的聲音。
很奇怪。
雪無我覺得自己應當是個很喜歡交朋友的人才對。
吃飽了,傷口也上了藥,那藥似乎有鎮定的效用,樂天靠在石壁上逐漸昏昏欲睡,外頭在下無窮無儘的大雨,那麼一點點火光不足夠溫暖一個受了傷流了許多血的人,樂天在睡夢中環抱住了自己本能地想要取暖。
這時,一個溫暖的胸膛向他靠來,樂天順著暖意緊緊地抱住了這個寬闊的懷抱。
雪無我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像是抱著一個瑟瑟發抖的孩子,嘴裡哼著溫柔的歌謠,仿佛他很久以前也曾這樣做過。
孟樂天生得很秀美,失血之後的臉色唇色都有點白,看上去更柔弱了一些,但隻要他一睜開眼,那種明亮又快活的精氣神就又會顯現出來,他的麵頰上有一道極淡的血痕,雪無我摸了摸那道痕跡,從上麵攫取了一點點香氣舔入口中,是香甜的味道。
漆黑淩亂的山洞也因為這一點點香氣變得舒適溫馨起來。
雪無我垂著臉很專注地看孟樂天,他的眼睛從來都沒什麼內容,喜怒哀樂全都內斂在他的心裡,此刻他正看著孟樂天,眼睛裡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些許貪婪。
孟樂天睡得很熟,蜷縮在雪無我的懷裡,整個人都儘量地貼緊熱源,雪無我雖然是個沒有脈搏的活死人,但他的身體依舊散發著溫暖潔淨的味道。
雪無我低下了頭,他的唇已離孟樂天臉上那處快愈合的傷口很近很近,隻要他張口就能舔到令他難以自持的香甜味道,但他還是停下了。
朋友應當比許多事物都重要得多。
樂天醒來,發覺自己躺在雪無我的懷裡,絲毫沒有驚訝,外頭的雨還在下,腿上的傷也不那麼疼了,乾脆再趴在雪無我身上準備睡個回籠覺,藥性還沒有過去,他依舊還是有點迷糊,像隻慵懶的貓。
雪無我輕拍了拍他的背,臉色很從容。
雨聲很大,在曠野之中毫無遮掩,雪無我已聽到山洞外層層疊疊鋪天蓋地的腳步聲。
雨勢會將人的腳印與氣息衝散,雪無我的腳力自然天下無雙,所以足足過了一晚上那些人才追了上來。
為首的正是黑麵刀諸葛青,他身邊站著數十位江湖中的成名高手,許多都與李克一樣,是輕易不會受人驅使的角色,而此刻他們都乖乖地站在諸葛青身旁等待發號施令。
諸葛青不敢輕舉妄動,因他看到了丹童子的屍首。
那樣快的劍實在是他連想象之中都想不到的。
一劍下去,丹童子四人的頭顱全都與他們的脖子分了家,但又沒有濺出一點點血跡,以致於他們身上的衣服都是乾淨的。
這世上真會有那樣快的劍?
大雨傾泄而下,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腥味,諸葛青拉了一下頭上的鬥笠,低聲道:“人就在裡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