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溯對蘇夢枕說的話, 難免有幾分意氣之爭在裡頭。
等火氣降下來,林溯才發現自己是攬了什麼糟心的活計。
如果說蘇夢枕隻有一兩種病症, 哪怕病入膏肓林溯也能把這一隻腳已經踏進鬼門關的蘇樓主給拉回來。畢竟蘇夢枕有內力傍身, 恢複能力會比常人快上不少。但他體內可是有七八種病症, 還互相克製!這怎麼治?一不小心就會打破體內的平衡。
——太可怕了!
林大夫扶額。
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可怕的病人。簡直就是大夫的克星!
可是她能怎麼辦?狠話都放出來了,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哎……”林大夫長長地歎了口氣,聞者搖頭見者同情。
——還能怎麼辦?咬牙治病吧!
收了心思,林溯手中的蒲扇扇得更有規律了。
沒錯。她正在煎藥。
能讓“活人不醫”林溯親自守在爐子旁煎藥的病人, 這種待遇自打林溯出了秦嶺起也不過唯有蘇樓主他一人罷了。
沒辦法,蘇夢枕的病得精細著來。藥材要一點一點地加,這味藥材下了砂鍋熬多久、幾分火候、需融幾分藥力、要不要在下一味藥材加入之前把前麵的藥材撈出來等等等等……都得由她親自把控。
一刻鐘後,林溯把藥湯倒入碗裡。而楊無邪已經早早地在旁邊等著了。
林溯先是把藥碗端到麵前嗅了嗅, 而後才遞給楊無邪。
“ 雖然已經連著喝五天了, 但這藥還是不能下得太猛。也隻能如此了。今天我新加了一味藥,所以你得盯著你們樓主趁熱喝下。等藥湯的溫度下來, 其中一味藥的藥性就更淺了。”她叮囑道。
“ 是。”楊無邪把此事謹記與心中,恭敬地接過藥碗,護著手裡的藥就去了裡院。腳步飛快。
“ 不這麼急也沒事的。”林溯扶額, “ 彆病還沒治好倒先把嗓子燙壞了。”
她的話音量不大, 但身具內力耳聰目明的人自然是能聽到的。林溯眼見著楊無邪的背影一僵, 然後步子放緩了些。
“ 關心也亂呦~”林大夫搖搖頭, 把砂鍋裡頭的藥渣倒出。之後便讓如意同前幾日一樣, 把藥渣處理。
“ 等等。”她突然叫住如意。
林溯把砂鍋拿到眼前瞅了瞅, 細細嗅了嗅後又伸出白玉般的指尖摩挲了幾下鍋底。而後又放在舌尖點了點。
“呸!”林溯吐出舌尖沾上的一點藥湯, 把砂鍋放到如意的托盤上。
“ 這個也扔了吧。不能用了。明天準備一個新的。”
“???”如意滿頭霧水,不過還是依照林溯的話把砂鍋也一並毀了。然後埋在院子裡。
熬藥的砂鍋自然會有藥味殘留。而這可不是廚房裡的砂鍋,用得越久越好。這砂鍋已經用了五天,湯藥已經滲進了鍋底。再繼續用下去同樣會影響藥力,還可能會影響她的判斷。此物必須得換個新的了。
又連續喝了十天,再加上林溯每日都會用內力給蘇夢枕疏導身體。蘇夢枕的內傷已經好了一半。剩下的就是養的問題了。
七月下旬,已是夏末。京城不同於江南,早晚的天氣已經涼爽起來。
而我們蘇樓主的湯藥,也換了方子。費心費力了小半月的林大夫終於不用天天守著煎藥而是開出藥方把注意事項寫在上麵就可以了。
因為換了藥方,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看著病人的林大夫發現了一個問題。
自從湯藥不用“趁熱喝”後,我們的蘇樓主就再也不好好吃藥了。有時候紮到書房一忙就是大半天,湯藥熱了再熱也沒見他動過。
這是林溯偶然撞到如意把涼了的湯藥從書房端出來時才發現的。
“ 如意,你去做什麼?”她叫住如意。
“林姑娘,”如意微微俯身,答道,“ 我去把湯藥熱一熱。”
“熱一熱?”林大夫眉峰微挑,瞟了眼原封不動的湯藥。
“ 楊無邪呢?我不是叮囑過他要讓蘇樓主按時吃藥的嗎?”
“ 楊總管回金風細雨樓處理事情了。而樓主他…… ”如意往書房的方向看了看,“ 他也有事要忙。”
“ 忙到連喝藥的時間都沒有?”林溯顯然是不相信這個理由。誰知,如意卻竟然勸她:“等樓主忙完了,自然會喝的。”
林溯:“……”
她算是明白了,這是頭兒任性慣了,屬下們已經習慣了。
“……你們樓主,是不是經常這樣?”
如意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 畢竟樓裡有太多事情了。”
得!居然還為蘇夢枕開脫!
——金風細雨樓上下就沒有個人攔著蘇夢枕作死的嗎?!
林大夫麵色一沉,一把奪過藥碗。
“ 我不管你們蘇樓主以前是什麼樣,事務繁忙到什麼地步。他現在是我的病人!所以,這事兒我說了算!”
“ 真不知道你們樓主是怎麼活到現在的!”林溯沒好氣地一翻白眼。
她垂眸瞥了眼湯藥,不用仔細去嗅就知道這藥起碼熱了不下兩回,已經偏離自己想要的效果。
“這藥沒用了。”林溯把藥碗還給如意,“ 重新煎一碗。”
“奧……奧。”
……
半個時辰後,林大夫親自端著藥進了書房。
“嗙!”
她把藥碗重重地放在桌上,裡麵的湯藥卻一滴未灑。
蘇夢枕抬頭,見是林溯,淺淺笑開。“ 你怎麼親自來了?”
“ 我不來,誰能讓百忙之中的蘇樓主抽出功夫把藥喝了啊?”林溯雙臂交叉抱於胸前。
“ 彆想著糊弄過去啊。我可不是你樓裡的人。喝完藥休息一會兒,再去院子裡溜達溜達曬曬太陽。然後去吃飯,聽如意說你午飯都沒有動幾口。”
“ 我全程都會盯著你的。”她說。
“ 你若是再從書房多呆上一刻鐘,我就一針送你個好夢。保證能讓你睡到明天早上。然後再把你這書房一把火點了。”
這可以說是威脅了。
“所以,你覺得呢?”她象征性地問了句,但不管對方說什麼,她都不會采納任何意見。
蘇夢枕搖頭輕笑,星辰般的眸子微彎,很是迷人。
“醫者乃患者再生父母。林姑娘於我更是恩同再造。你都發話了,我豈有不聽的道理?”
“彆,我可不想有你這麼不省心的兒子。”林大夫嫌棄地看了眼蘇夢枕,把藥碗往他麵前推了推。
“ 吃藥。”
蘇樓主?
蘇樓主還能說什麼?
吃藥吧。
身為病人,尤其還是一個不聽話的病人——在林大夫麵前是沒有話語權的。
……
蘇夢枕這幾日這麼忙是有原因的。他知道自己壽數將近,遂正處理一些交接事宜。
七月二十八,蘇夢枕要回金風細雨樓了。
本來他邀了林溯同往,可是她卻說:“ 我先去太平王府一趟,過兩天去找你。”
“記得按時吃藥。”她不忘叮囑。後又對楊無邪道:“ 有什麼事隨時找我。”
蘇夢枕的藥不用林溯時刻看著,所以她自然還要忙自己的事情。更何況她也需要獨處一段時間來想想蘇夢枕的病情到底要從哪下手。
花了兩天時間,林大夫從京城串了串門兒。太平王府、李家、神侯府都一一拜訪過後,林溯獨自窩了幾天後,動身去了趟金風細雨樓。
林大夫這次是來檢查蘇樓主有沒有好好喝藥的。
而檢查結果當然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