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快遞不愧是東風快遞,隻是一天時間,羅拂就收到了自己包裹到達的通知。
然而當快遞到的時候,羅拂卻並不在蝴蝶小區,而是開著自己的路虎,行駛在去西水縣的路上。
“我知道了,”接到快遞員的電話後,羅拂開著車,這樣囑咐快遞員,“你把包裹放在門衛室就行了。”
“成!”
電話掛斷,羅拂的手下意識在方向盤上拍了拍,有些走神。
她並非在想她那一大包足以改變她凡人命運的藥材。
她在懷念很久很久以前的人。
——這麼多年了……劉姨她現在會是什麼樣子呢?
劉姨,劉竹韻。西水福利院的院長。
其實說起來,現在的羅拂已經不太記得這位收留了她又將她撫養長大的福利院院長的模樣了,但她心中卻總是留有一個模糊的印象,那就是:劉姨是個非常奇特的人。
劉姨是個非常奇特的人。她過分注重自己儀態,以至於到了讓旁人覺得她自律到苛刻的地步。曾經有一段時間,西水縣福利院窮到頓頓隻有半碗白粥和半片蘿卜乾,可在這種狼狽時刻,劉姨的舉止也依然嚴謹優雅,就好像她麵前擺著的是龍肝鳳髓,而就算福利院的事情再苦再累,她也會將自己打理得乾乾淨淨,即不抱怨,也不放鬆,哪怕不睡覺,也必定會在每天抽出一個小時的時間用來一些讓人難以看懂的晦澀的書籍。
但這樣嚴苛的要求,羅拂從沒見過劉姨往福利院的孩子們身上套。甚至與之相反的,除了一些喜歡偷盜、誣陷他人的孩子們外,羅拂幾乎沒有見過劉姨對孩子們生氣的時候。
——嚴以律己,寬以待人。
——既懂的要仰望星辰,也不會忘了注意腳下的路。
所以從小羅拂就一直堅信,如果世上有什麼品行高潔的人類,那麼劉姨一定是其中之一。
而與此同時,羅拂也曾經無數次猜測過這位劉姨的來曆,懷疑她是不是像話本裡說的那樣,是一個家道中落的大家小姐,可是在她得到答案前,她就先死於車禍。
當她複活後、茫然地來到羅家為她舉行的倉促葬禮上時,她在陰影中看到自己冷冷清清的禮堂上,那位一直表現得像是天塌下來都不會動容的劉姨,竟哭得聲嘶力竭,就好像禮堂上那張黑白照片裡的人,並不是她養大過的無數個孩子之一,而是她最愛的女兒。
所以,嚴格說起來,羅拂覺得自己一生其實是很幸運的。
她生於一個大家族中,雖然血緣卻無法給她帶來親緣,反而給她留下了環繞周身虎視眈眈的惡狼,可在她性格形成的最關鍵的那些年裡,她幸運地沒有與這群虎狼共處,成長為一個同樣惡心的角色,而是離開了這裡,得到了真正疼愛她、關心她的人。哪怕在這些年裡,她日子過得清貧而艱難,甚至為了支撐起福利院而一意孤行,在大一就瞞著劉姨,從大學肄業,白手起家開創迅鷹互娛,吃了無數的苦,受過無數的累,但對於這些年的日子、對於這些人和事,直到現在想起,她心中依然感激更多。
作為人類的羅拂,失去了家族後,卻因禍得福,擁有了更值得珍惜的一切。
所以當羅拂在年會上遇到羅家的人、又被認回羅家後,她曾無數次地想過,如果她從來沒有回到羅家,會是怎樣?
如果她從沒有回到羅家,如果她從沒有委托私家偵探去探尋那個真相,如果她從沒有在那個晚上死而複生……那麼屬於那個人類羅拂的未來,又會是什麼樣?
羅拂沉默半晌,然後搖下車窗,在迎麵而來的狂風中笑了起來。
——會是什麼樣?
不過還是走上老路罷了。
哪怕她沒有死在那個夜裡,也會死在日後無數的夜裡。哪怕她暫時以人類的身份活著,可隻要她一天無法擁有力量,那麼她就終將走向注定的命運,走上命運給她規劃好的道路。
因為在這樣充滿劇變的大時代裡,如果沒有左右命運的力量,就隻能被命運左右。
無論是羅拂,還是任何人。
所以——
“力量……”
羅拂意味深長。
“力量啊。”
·
羅拂是早上六點多從海城出發的,避開了海城的交通高峰,因此十點多的時候,她就來到了西水縣。
西水縣是位於海城南部的一個小縣城,算不上破爛,也算不上發達,雖然算是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有好幾個風景區,可是跟車水馬龍的經濟中心海城比起來,還是差了許多個級彆,因此當羅拂的路虎開進西水縣時,某位愛車人就忍不住頻頻注目。
“越野車啊!這可是越野車啊!”愛車人士痛心疾首,“哪怕是美人,拿越野車來代步也是不可原——嗷!”
這位愛車人士頭上遭到重擊,頭暈眼花眼冒金星,而就在他嗷嗚回頭想要找那不長眼的家夥算賬時,卻看到他們縣上那位從來都是扳著個死人臉的交警中隊長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附近,越過他,走向了越野車裡的大美人,臉上竟還帶著笑。
愛車人士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不是瞎了就是在做夢。
而更叫他不敢相信的是,這位開著越野車的大美人,在見到這位萬年單身狗的交警中隊長後,竟也勾出了些笑來,摘下墨鏡,一雙帶著天然傲慢的丹鳳眼含笑看他,顧盼間儘顯風流氣度。
我去!這種大美人,劉聽雷他哪裡認識的?!
等等,那大美人下車了?
哇!這大長腿,簡直能舔一年……等等?!他倆怎麼還抱上了?!
羅拂抱住這位迎麵走來的交警中隊長,手掌啪地拍在他後背,笑道:“很可以嗎,你小子!這麼些年不見,你倒是吃上公家飯了!”
在站在西水縣這片土地上後,羅拂就像是打開了記憶的閘門,那些過去的人和事源源不斷地從她記憶中湧現。所以,她也一眼就認出了這個穿著警服、神色嚴肅得像是生生比她大上一輪的家夥的身份。
劉聽雷,與她讀著同一個高中同一個年紀,但卻在年少時沒少被她支使的家夥。
在羅拂年輕那段時間,說句毫不慚愧的話,那就是標準的西水縣一霸!街頭巷尾大小混混,隻要有敢對她吊眉毛的,就統統被她揍過。而這劉聽雷,當年也曾是一個誤入歧途的殺馬特少年,還一度想要跟“道上的大哥”混一混,結果就在他拜碼頭的當口,羅拂打上了門來,直接把那位梳了賭神頭一臉裝模作樣的“道上大哥”揍成豬頭,就連他這位“懸崖勒馬”的殺馬特少年,也慘遭牽連,從此淪為羅拂的眾多小弟之一。
但羅拂也沒有想到,這位曾經的殺馬特小弟,多年後竟還會有這樣的境遇。
羅拂感慨萬千:“時間過得真快啊……好像前一天你還抱著我大腿、哭著跟我說你要洗心革麵好好讀書天天向上,再也不當殺馬特了,而今天你就修成正果,當上了警察,真是讓人感慨啊……其實說句不好聽的,我當時本來還以為就你小子的德行,也就嘴上說說逞能而已,沒想到第二天你竟然真的把頭發顏色染了回來、正正經經地做起了好學生……時間,人生,際遇……大概就是這樣奇妙吧。”
劉聽雷對這段黑曆史尬笑不已,但卻沒有狗膽打斷羅拂的回想,於是隻能一邊自己動手把湊過來的愛車人士推遠,一邊跟曾經的大姐頭炫耀式謙虛:“哪裡哪裡,都是運氣,運氣。跟姐你比起來,我們這完全算不上什麼!”
劉聽雷對愛車人士的蹭聽行為拒絕的很堅定,然而愛車人士死皮賴臉地擠過來,用同樣堅定的八卦之心表示自己真的很想聽聽自家表哥當年的黑曆史,特彆是“抱著大腿痛哭流涕”的那一段,能詳細說說就更好了。
這不知死活不讀空氣的舉動,直把劉聽雷氣得半死,額上青筋突突直跳,真是恨不得回頭就給這家夥穿小鞋。
回想往日崢嶸歲月的羅拂眼皮一抬,終於注意到了這兩人的眉眼官司,本是輕描淡寫地從愛車人士臉上掃過的目光,也不知看到了什麼,突然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