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地改造!
這是一個會引起大範圍靈氣流動的法術。它無法被隱蔽,對場地要求頗高, 並且改造陣地的時間較長, 所以在最開始, 羅拂根本就沒有將這個法術列入這次行動的備選。
而在羅拂原本的計劃中,她應該是先靜悄悄地找到薩曼莎的所在, 然後在不驚動任何人的前提下將她捉住,問出當年發生的事, 最後殺了她, 一了百了。
然而薩曼莎留在人魚據點裡的精神力所引導她看到的畫麵, 卻觸怒了羅拂。
雖然很不高興承認,但這一次,羅拂的確動了真怒。
所以她起了十二分的殺心!
——哪怕不知道當年的真相又如何?哪怕不明白自己不死者身份的由來又怎樣?
上一世的她不也是這樣過來了?
誰又能以此左右她、奈何她、乾擾她、影響她?!
所以, 她本就不用顧忌任何人任何事!也不必尋求所謂的真相!
她就該像上輩子那樣,乾脆果斷地殺了她!
是的——殺了她!
無儘的靈氣從異星中樞中湧出, 那曾被掀起過海龍卷、後又被羅拂轉移到異星中樞內的龐大靈力, 被羅拂調動, 在這座被人魚悄悄鑄成的堡壘中流動翻湧。
大地震顫起來, 令人牙酸、頭皮發麻的聲音不斷響起,四周石壁的結構仿佛被注入了新的靈魂,又像是被無形的刀斧鑿刻, 一點點改變著自己的形態。
這一刻, 這座被偽裝成農莊的堡壘,竟像是一個蘇醒的石之巨人,在大地上緩緩直起了自己的身體。
而這樣巨大的動靜, 自然瞞不過隻隔著一片花海的魔女的眼睛。
片刻前,當那巨大的轟鳴聲還未來得及在這片區域中響起時,魔女薩曼莎便第一時間察覺到了空氣中的靈氣——又或者被稱作元素之力——的不正常的流動。而在她辨識出這樣的靈力流動的終點落於那座人魚的據點時,更是心中咯噔一下,倏爾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作為魔女,特彆是像她這樣有著卓絕天資的魔女,往往都能夠下意識地察覺到來自命運的危機,從而提前規避,為自己爭取更多轉圜時間。
阿喀琉斯中那些故步自封的魔女們,並不明白其中的理由,隻以為是來自海神的恩賜,可參與過帕尼亞法師的實驗的薩曼莎卻已經明白,這其實是高精神力的體現。
魔女中最頂級的精神天賦的表現,是能夠以虛幻乾涉現實。那麼反過來說,現實發生的針對於魔女的危機,以魔女的高精神力來說,又怎麼會一點都感受不到?
以薩曼莎的天賦,雖然她遠遠比不上古代那些赫赫有名的災難魔女,但卻也不容他人小覷,特彆是在當年發生過被巫師擒獲的事件後,對於危險征兆這樣的東西,她更是再也沒有放鬆過。
所以,在東洲時,察覺到危險預兆的薩曼莎才會那樣當機立斷地放棄黑風,離開東洲。
而現在,她自然也能夠察覺到那針對於她而來的龐大的惡念與殺意。
這一刻,薩曼莎不僅感受到了危險的征兆,甚至還感受到了死亡的預兆!
但在表麵上,這位災難魔女卻連眉毛頭沒有抬高半分,柔聲細氣地跟羅瀾說完當前不痛不癢的話題後,這才像是想起了什麼,向羅瀾溫柔道:“媽媽的好孩子,現在,是時候告訴你一件事了。”
·
此刻,阿法利亞微風旅店下,帕尼亞駐阿法利亞處。
據點乾事納爾森,與帕尼亞暫調而來的研究員克萊爾博士,在用便攜激光儀器於地麵刻好法陣線路圖的陰紋後,便彎下腰,一絲不苟地用手向這細細的陰紋中填充起了魔法介質——一種在普通人的世界裡賣到十萬一克的寶石粉末!
而之所以不用法術來填充這些粉末,倒不是納爾森和克萊爾博士太過頑固,秉承著“天然”的理念,而是因為這次布置的結界特殊,如果使用法術來填充魔法介質,容易使得能量紊亂而已。
不過話雖這樣說,但這樣的工作到底難捱,於是老胳膊老腿的克萊爾博士很快就撐不住了,直起身錘了錘自己的老腰,偷了個閒。
他不想跟說話尖酸刻薄開口就挖苦人的納爾森搭話,但也一時沒法繼續工作,因此他百無聊賴中,扭頭看向了被放置在法陣中的高台上的物品:一個方方正正的紅棗木盒子。
對於施法者而言,所有與法術相關的選材都是有意義的。
比如說克萊爾博士的法杖是胡桃木的。胡桃木色澤豐富飽滿,重量較輕,尺寸穩定,不易變形,是施展元素法術的良好介質,十分契合克萊爾博士元素施法者的身份。
而結界高台上的盒子是紅棗木的。紅棗木又稱為赤金檀,材質堅硬且厚重,密度硬度都很高,並不適合製作法杖——除非是給人物理性打擊的法杖——但卻是放置法術素材的優選。一般來說,絕大部分的素材與研究材料,隻要放入紅棗木盒子,再在盒內的底部繪刻上元素恒定法陣就夠用了,龜毛點的還能再加上溫度/濕度恒定術,那麼這樣一來,隻要不發生什麼大的亂子和意外,這紅棗木盒子足以將法術素材保存幾十年以上。
可是,這樣的保存方式,對於另一種稀少的、危險的素材來說,卻是遠遠不夠的。
——就像是這一次由奧古斯丁帶來的素材,古神指骨。
古神指骨,是帕尼亞法師在數百年前,神秘大行其道、神魔也數之不儘的時候收藏的一段“研究素材”。他們有著無限的野心,試圖以此為突破點,破解神靈的秘密!
然而神靈的指骨到底不是好相與的東西,不但無法被直視,甚至靠近也容易被汙染精神、擾亂心性,再加上古神指骨隻有這小小的一截,素材稀少且珍惜,所以帕尼亞的法師們哪怕是上手研究,也不敢一口氣用上一百零八種手段來解析指骨成分、追蹤指骨主人的真正身份。於是,幾百年過去了,古神的指骨在“研究損耗”中少了一小截,他們的研究進度卻依然停滯不前。
到了現在的末法時代,神魔式微,這指骨的主人是否還活著都很難說,就算破解了神靈的秘密,於此時代也是無用的真理,於是這截危險又難以解析的指骨也成了雞肋,被放在研究院倉庫底,數百年也沒什麼人申請研究,更彆說還將它帶到阿法利亞這樣的戰場前線來。
——說真的,為什麼要將這麼危險而難以控製的東西帶來阿法利亞?
難道研究院的那些法師不知道它的危險性嗎?
雖然按照經驗,禁魔結界的確可以很好地控製古神指骨的活性,可萬一據點出了什麼意外,使得禁魔結界被打破了怎麼辦?
到了那時,誰來收場?
那一封將古神指骨調到阿法利亞保存使用的公函,到底是哪個蠢貨批下來的?!
想到這裡,克萊爾博士心中一邊充滿憤怒,一邊也湧現出了巨大的使命感,於是他不顧自己的老腰,再度勤勤懇懇地填起了法術介質。
但填魔法介質填得頭暈眼花的克萊爾博士並沒有注意到,在這個充滿了法術能量的房間內,法陣高台上那紅棗木盒子周邊的能量逸散,快得令人瞠目;而又出於對研究院和法師的信任,他更不會知道,那刻畫在紅棗木盒底端的臨時性禁魔結界,正一點點黯淡下去,而那本該是死物的古神指骨,卻慢慢煥發出瑩瑩光澤,如同活物。
命運正一絲不苟地向著早已編寫好的道路前行。
但突然間,意外出現了。
很快的,在這個密閉的房間內,無論是身負巨大使命的克萊爾博士,還是做事一絲不苟地納爾森乾事,他們填充魔法介質的動作都停下來了,不約而同地盯著自己的腳下。
在他們腳下,大地隱隱震動。
……
當大地開始震動的前一分鐘,長袖善舞的道爾頓正在據點上方,也就是微風旅店內,與迅速聚集起來的帕尼亞法師們說明情況。
但很快有人對此提出了質疑。
“所以,道爾頓你的意思是,現在的阿法利亞,除了我們和海族之外,還有東洲的法師?而早上的那一場海龍卷,也是東洲法師的手筆?!”發言的是一位紅發的姑娘,她並非帕尼亞法師,而是帕尼亞法師的家屬,但由於她兼任據點後勤工作,並且出事乾練,因此在阿法利亞據點內也頗有話語權。此刻,她看著道爾頓,眉頭緊鎖,像是遇到了十分棘手的麻煩,道,“如果我們帕尼亞的孩子被海族擄走了,那麼我們還有辦法將他找回來,可如果是東洲法師的插手……抱歉,我並不是想說什麼喪氣話,而是說在戰鬥天賦這個方麵,我們的確很難比得過東洲法師,而且阿法利亞突然出現來意不明的東洲法師這件事也十分重要,我們或許應該提起最高的警惕。”
“不要這麼膽小,黛拉。”帕尼亞法師中有人發言,滿不在乎,“東洲法師雖然打架很厲害,但這可是文明的時代,也是科技的時代,他再怎麼厲害,難道還能抗一發導彈?”
黛拉反唇相譏:“說得好像你能發射導彈一樣。而且對阿法利亞發射導彈?這可真是個天才的主意,像我們這樣的法師和普通人,一定能夠抗過導彈的,對吧?!”
“嘿!這隻是一種修辭手法!”這位法師喊冤,“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們可以先找到東洲的法師,然後跟他好好談談。交易也好,利用也好,隻要是能夠用溝通解決的事,為什麼我們一定要第一時間想到戰鬥?難道我們還停留在茹毛飲血的時代嗎?!”
黛拉柳眉倒豎:“太天真了!對著一個不顧神秘世界的潛規則,毫無忌憚地在人類的世界施法掀起海龍卷的法師,你竟然抱著‘他其實很好說話’這種愚蠢的念頭嗎?!”
“話不能這麼說,畢竟他對上的可是海族!海族有多麼討人厭你也知道的,說不定是海族欺負我們帕尼亞的小孩子,然後東洲的法師,唔,怎麼說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這裡是阿法利亞!是戰場!抱著這種僥幸心態的你是對自己對他人的不負責!我懷疑你是否真的有資格站在阿法利亞這個地方,等到這件事結束後,我會以此向納爾森提出對你阿法利亞施法資質的重審!”
“喂喂,這沒有必要了吧?”
眼看兩人越吵越凶,其它的帕尼亞法師看不下去了。
“行了,都彆吵了,這都是以後的事了,現在主要是要尋找我們帕尼亞的孩子。”
“對,還有海龍卷的後續。”又有人插嘴發言,“阿法利亞總統新上任就遇到這件事,我怕他太較真——我們需要重新考慮與阿法利亞官方接觸的事宜。”
“以及海龍卷的波及者。納爾森說那裡曾有過很多人魚的氣息,你們難道都不奇怪它們去哪兒了嗎?還有海法師。海法師死亡的時候動靜可是很大的,可是我們似乎沒有察覺到什麼奇怪的動靜?那個海法師最後是逃回海底了,還是被俘虜了?如果是被俘虜了,一個東洲法師為什麼會想到俘虜海法師?他這次來到這裡,難道目的是跟海族有關?”
“我倒是比較懷疑那個東洲法師的法術。同胞們,你們可有見過東洲法師這樣威力巨大的法術嗎?聽聞他們的實力在末法時代時消退得很厲害,為什麼這次……”
“還有……”
“關於法術範圍……”
“普通人的反應……”
“海龍卷被錄製的影像……”
無數嘈雜的聲音響起,各個都極富主見的帕尼亞法師們七嘴八舌,紛紛發表著自己的見解,局麵一發不可收拾。
道爾頓大叫了幾聲後,見自己實在沒人理會,便委頓在椅子上,頭疼地揉著眉心,而在他對麵,奧古斯丁仿佛置身其外,悠然地輕抿著咖啡。
道爾頓看了兩眼,十分羨慕奧古斯丁這肩無任務一身輕鬆的樣子,但他轉念一想,搜尋小法師的進度停滯不前又不是他的問題,他的確努力過了,於是他便放鬆下來,心安理得地學著奧古斯丁,鬨中取靜,悠哉地喝咖啡。
但很快,似曾相識的靈氣波動掃過微風旅店,再一次裹挾著這座城市的靈氣,向某個方向湧去。
大地微微震顫,像是有什麼極重極巨大的東西在地麵蘇醒,而從道爾頓的角度看去,更是能直接看到城市西南角那突然冒出的巨大黑影!
道爾頓倒吸一口涼氣,目瞪口呆:“這是什麼……”
奧古斯丁比道爾頓更快一步反應過來,驀然扭頭,凝望著窗外天空的未知黑影,對比方位,飛速在心中找到了黑影所在的地域,以及那片地域上存在的人。
他神色微沉,當機立斷。
“我們的麻煩來了。”奧古斯丁第一時間起身,目光在一群或詫異或茫然的法師中環視,在所有人都沒來得及思考和反應的時候,率先給這一次的事件下了定論,“神秘界的事不該出現在普通人眼前。如果再這樣任由他肆無忌憚地鬨下去,我們所有人——無論是我們的據點,還是我們與海族的戰爭,都會隨之暴露!”
“法師們,需要我們力量的時刻到來了!”奧古斯丁沉聲說著,聲音極具煽動力,“我們必須阻止這件事!”
“這是為了那些一無所知的普通人,更是為了我們帕尼亞法師!”
·
阿法利亞西南區。
原本佇立在花海中的農莊,褪去了安詳的偽裝,搖身一變,在隆隆巨響中化作一隻巨大的石鷹,將沉入泥土的自己一點點從大地中拔了起來,而後在靈力的擁簇下,以猙獰外型絕不相符的輕靈飛翔在空中!
而在它的下方,那一片花海中的莊園裡,災難魔女獨自一人迎了出來。
此刻,她再不是人類章文靜的模樣,而是露出了她屬於魔女的真容!
如果說人類模樣的她,還是普通人認知裡的美人,那麼魔女時刻的她,其美豔與蠱惑模樣早已超過了常人所能想象的範圍!
但這樣足以掀起一國災難的容貌,在這由幽藍的巨石構建的飛鷹麵前卻毫無用處,畢竟世上唯一無法被美麗打動的,隻有死物。
花海上方高空處,羅拂輕輕飄浮在飛鷹的身旁,其身形渺小如同大象腳底的螞蟻,但她的每一次揮手、每一個眼神,都能使身旁猙獰的石鷹隨之而動。
於是,羅拂冷酷地下達了指令。
“殺了她!”
幽藍的巨鷹振翅,在大地上投下鋪天蓋地的陰影,裹挾著狂風,呼嘯著撲向了地麵的魔女。
美麗的花海在狂風中俯首,瑟瑟發動,大地隱隱震動,如同戰栗。
但作為直麵這一切的魔女,她竟不閃不避,隻是遙遙向那巨鷹伸出手,攝人心魄的麵容在陽光下仿佛會發光一樣,而與之相對的是,她那雙翠綠的眼睛越發幽深起來。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變得極慢。
明明也不見那魔女有什麼動作,什麼言語手勢,但那乘風呼嘯的巨鷹還是越飛越低,越飛越慢,甚至在它表麵的石質上開始變得透明起來,像是下一刻就會衝入未知的異空間,徹底消失不見。
現實乾涉!
虛實轉換!
這是古代魔女的立身之本!
但羅拂卻知道,到了薩曼莎這一代魔女,也就僅此而已了。
羅拂冷笑一聲,右手驀然握拳,於是那由無數聽海石構成的巨鷹的身形閃爍得更快起來。
薩曼莎臉色微變,無行的預感讓她當機立斷地放棄了對巨鷹的影響,不顧形象地向一旁撲去,於是下一刻,那巨鷹便轟然炸裂,化作無儘碎石,轟隆隆地砸落在地!
轟——
轟——
轟——
數之不儘的幽藍的碎石,向四麵八法飛散,不但擊穿了莊園,將一望無際的花海毀於一旦,更是在大地上耕出深深的溝壑,觸目驚心!而作為被重點關照的區域,薩曼莎原本所在的位置更是重災區,幾乎能看到巨坑下的海水!
但偏偏薩曼莎本人“幸運之極”,“恰好”躲開了每一顆飛石,從襲擊中全身而退。
羅拂也沒想過能將有著災難預感的魔女一波帶走,於是她麵色不改,右手在空中輕輕劃了一圈,繼續下達著指令。
本想要回身繼續攻擊的薩曼在這一瞬動作一頓,又一次在災難預感下變換動作,行雲流水地將攻擊改為防守。
——裂隙之影!
似虛似實的黑影從地麵升騰,環繞於薩曼莎周身,而下一刻,那滿地幽藍的碎石便像是被無形之手操控著,向薩曼莎洶湧而來。
令人頭皮發麻的喀喀聲在這片原野上響起,如同密密麻麻的食人蟻,向薩曼莎襲來。
而薩曼莎不閃不避,站在原地,閉眼向不知名的神靈無聲念誦著祝禱。
羅拂眉頭一皺,立即讓這些碎石停下,但依然有無數來不及站住腳的幽藍色湧向薩曼莎,而後在觸及她身邊黑影的瞬間消失不見,投入了異空間。
羅拂沒有理會這小小的損失,驀然拍手,將這散落一地的碎石再度組成巨鷹,但她這一刻並沒有理會地麵上正準備著法術的薩曼莎,而是掉頭便指揮著巨鷹衝向了比尤利莊園!
以這隻巨鷹的龐大身形,它甚至不用做更多,隻消衝入莊園,就可以將這座本就被擊穿部分的莊園徹底摧毀!
見到巨鷹掉頭向莊園衝去,薩曼莎果然穩不住了,頓時臉色一變,便放棄了手上的法術,向前一躍,撲入了周身的黑影中,瞬間從原地消失,而待到她再度出現時,則是站在莊園的高塔之上,裸|露的皮膚上有無數細小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