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得有點晚了。”廚房裡的人說著,雖然竭力保持平穩的語調,但依然能叫人聽出慚愧和沮喪,“本來想做好晚飯給你帶去公司,然後你就——”
羅拂有些新奇地看著眼前的謝揚,感到他似乎完美地貼合自己記憶中的謝揚,又好像有些其它的……更有趣的……以前的她從沒注意過的微小細節。
羅拂微微歪頭:“你打掃屋子了?”
謝道源目光飄忽:“……嗯。”
所以其實不是回來晚了,而是潔癖上頭,一打掃起來就打不住。
羅拂忍著笑意,輕輕關門,感到自己像是靠近一隻警惕的兔子。
“你這次出門也是采風?”羅拂的目光在謝道源腰帶上轉了一圈,提醒著某個家夥上次跳窗逃跑的事實,“這次有收集到什麼好故事,或者好風景嗎?”
一個從五樓跳下去毫發無損的修士,說自己動不動就消失是在出門采風。
這鬼話彆說羅拂了,謝道源自己都不信。
然而現在卻不是攤牌的時候。
於是謝道源硬著頭皮道:“……是的。”
羅拂這時候已經走進了客廳。
感應燈無聲亮起,溫暖的燈光落下,像是為羅拂披上了一層光紗,讓她本就絢麗奪目的麵容越發靈動,豔色逼人。
謝道源呼吸一滯,不自在地轉開了目光。
·
在屬於謝揚那二十三年的人生中,有一幕如畫卷一樣的景色,曾被他在腦海中深藏。而那是謝揚轉學到西水縣中學後,第一次獨自走在西水縣的街道上的時候。
作為一次次轉生的靈魂,還未蘇醒的謝揚從小就體弱多病,同時自己也厭惡運動。如果不是有無相宗的秋長老——他此世的師父,以及那個家夥為他保駕護航、延續性命,恐怕在作為謝揚的這一世時,他最多活到八歲時就會早早夭折。
但儘管如此,十一歲,也是那時候謝揚的壽命終點了。
對於這件事,秋長老和“師兄”曾有過一場並未避諱他的對話。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那時候,“師兄”沒有看他,向秋長老這樣說著,“他的身體在排斥他的靈魂,這樣看來……我們恐怕是保不住他了。”
“保不住……”秋長老看低頭看著年幼的謝揚,神色是無法被年幼孩子理解的複雜悲哀,“你也沒有辦法嗎?”
“他不是萬能的,我又怎麼會是萬能的?”師兄笑了一聲,“做好準備吧……同時,也讓他最後一段時間開心一些吧。海城是一個好地方,遠離龍脈,又能在夜晚看到大海和深空。如果能埋骨此處,或許也是一件風雅之事。”
“可是——”
“就是這裡吧。讓他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走吧。”
“那你——”
“……不要入戲太深了,秋長老。沒有‘你’,隻有‘他’。”
……
於是,十一歲那一年,被判定為難以活到成年的謝揚,來到了西水縣,第一次與普通人距離這樣近。
他非常高興,保持了一整天的好心情,哪怕被那些天真得殘酷的孩子取了可笑的綽號,被推擠得險些跌斷骨頭,他也沒有生氣。
畢竟比起從出生起就糾纏著他的病痛來說,這點小小的推搡根本不值一提。
他高高興興地上學,高高興興地回家。
然而在回家的路上,在他路過某片廢棄的工業區裡,他看到集裝箱上,昏黃的陽光下,有一個比妖精更美麗的少女獨自為自己沾血的手臂包紮。
那時候,周圍一片荒蕪,溫暖昏黃的陽光落在廢棄的工業區裡,照出了詭譎冷酷的棱角。地麵上,大大小小的集裝箱堆聚成山,而在這小山的頂端,那個為自己包紮的冷豔的少女,則點亮了這一切,構成了一副帶著工業冷酷鐵灰色的超現實主義畫作,美麗得令人震撼!
從那時候起,一個強烈的念頭就根植於年幼的謝揚心中。
——想要畫下這一切。
想要將她一生所有的美麗,都一一珍藏。
……
而為了這一點……
他應當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