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是絲綢般包裹上來,身體如同在水中漂浮。
不知過了多久,白河突然睜開雙眼。
印入眼簾的是昏暗的天色。
頭頂似有什麼正在晃動。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終於看清了,那是一大片正要搖晃的枝葉。
嗯……枝葉?
白河蹙了蹙眉。
隨著視覺的完全恢複,其他的感官也陸續恢複了運作。他感到身下是傳來柔軟而乾燥的觸感,用手摸了一把,摸到一堆枯葉。
鼻腔裡感受到的,則是淡淡的血腥味,還有腐爛的味道。
這個場景……總覺得有些熟悉啊。
這就是蘇越心說的“應急處理”?
白河若有所思地從地上爬起來,四下張望一圈,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
這裡是“安閒林”,是他不久之前,和蘇越心一起度過的副本。
他本來應該在眠眼公館裡的,不知為何,卻跑到了這裡來。
是被傳送了嗎?
不對,按照蘇越心的說法,他應該隻是在做夢而已。
他不是回到了安閒林,而是夢到了安閒林……那之後呢?他應該做些什麼?
白河抿了抿唇,定睛往前方看去,看到了不遠處一地形狀古怪的陰影。
最中間的一團,形狀最清晰,看著像是一個被腰斬後隻剩下了下半截的人體——這個典型的形狀勾起了白河一些並不美好的回憶,他原地思索了一會兒,試著向四周的地麵上摸了摸。
如果這個夢真是按照他記憶來的話,蘇越心那時給他的雲石切割機,應該就在附近……
懷著這樣的猜測,白河摸了一圈,沒找到雲石切割機,反倒讓他摸到了一個奇奇怪怪的金屬物。
後麵拖著長長的鏈子和一個裝置,頭部則是三根細爪一樣的構造。白河一邊觸摸一邊辨認著,不知摸到了哪裡,那東西上忽然冒出細細的火苗來。
這下白河看清那是個什麼東西了——那是個鉤爪。
是呂獲製作的鉤爪。白河記著,自己陷入睡眠時,正將這東西拿在手裡,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這東西居然一路跟進了自己的夢裡。
橫豎他現在隻想要個能照明的東西,鉤爪或是切割機都沒差。白河將手裡的鉤爪調整
了一下,好讓火光更明亮些,跟著便持著鉤爪,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過去。
他的麵前,正是那一地形狀古怪的黑影。血腥味和腐臭味,儘皆來源與此。
白河大概能猜到他現在所處的是什麼場景——在上個副本時,他曾不幸被boss的分體單獨找上,後雖找到機會,將對方直接切成了兩半,但這事對他來說,終歸不是什麼好的回憶。
也就是說,自己現在所在的,應該是個噩夢……
白河暗自揣測著,抬起火光,朝地上的黑影照去。
隻見半截身體,正直挺挺地立在地上,旁邊則是一地碎裂的屍塊。這些屍塊的由來,白河也記得很清楚——當時那boss惡趣味得很,將幾個玩家的屍體拚接在一起,還掏空了屍體的腦子,將它們做成了可操控的人偶,用來糊弄自己,還想騙自己給他當人偶。
白河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屍體腦殼的模樣——後腦勺完全沒了,腦袋裡麵則被掏了個乾淨,轉而填入了草葉和樹枝,彆提多精神汙染……
正回憶間,白河的餘光瞥到了一個掉在地上的頭顱。
那頭顱正麵向下滾在地上,正露出後麵空空如也的部分,仿佛顆被吸乾的椰子似的,幾根樹枝還從那椰子殼裡麵探出來,直挺挺地伸向空中。
正是那顆被boss分體掏空改造倒黴腦袋。
白河見到這麼代表性的事物,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
自己就是夢到了安閒林。不僅如此,他還正好夢到了自己腰斬副本boss分體之後的場景。
所以說,他怎麼就夢到這麼些鬼玩意兒……
白河嫌棄地皺皺眉,舉著火光正要再向彆處張望,餘光忽然瞥到一張臉。
他的表情霎時頓住。
那張臉是從半截boss屍體的後麵探出來的。正是來自那boss分體被斬去的上半身。因為遮擋的原因,白河一開始沒看到它,待看到後,卻移不開眼了。
……那張臉他認識。但它不該出現在這個副本裡的,更不該出現在這個boss分體的身上。
那是姚涵清的臉。
來自張家村副本的、被秀娘念念不忘的工具人姚涵清。
……這又是個什麼情況?難道是他潛意識作祟,將兩個副本的記憶揉到一起了?
這倒也說得通——但不知道為什麼,在
看到姚涵清那張臉的刹那,白河感到自己的心狂跳起來。
幾乎是不受控製的,他一步一步地朝著那半截身體走了過去,舉起火光,近距離地觀察起了那張臉。
果然是姚涵清。他雙目圓睜著,已然開始腐爛的臉上,猶帶著古怪的笑意。
白河倒吸口氣,默默將火光移遠了一些,移到一般,手腕突然被人用力抓住。
他愕然垂眸,卻見姚涵清正轉過那張半腐的臉,渾濁乾癟的雙眼,正直愣愣地望著他。
“讓我們談談吧,正好我想要一個新的偶。”
姚涵清定定望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白河記得這句話。當時在安閒林裡,那個boss的分體,也曾對他說過類似的台詞。
相似的台詞,聽到之後的感受卻是全然不同。莫名的恐懼湧了上來,白河幾乎是狂躁地甩著姚涵清的手,厲聲道:“不必了!我不想做你的什麼偶!”
已經腐爛的手臂柔軟到不行,被他這麼用力一甩,姚涵清的手沒鬆開,手臂卻被他扯掉半截。
姚涵清舉著隻剩半截的手臂,臉上卻還是笑嘻嘻的。
“是嗎?可你已經是我的偶了呀。”
白河:“……”
大腦突然一片空白,他怔怔地望著麵前露出古怪笑容的屍體,又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緩緩地轉過臉去。
就在他轉過頭的瞬間,那本來臉孔朝下的空心頭顱,也慢慢地自行轉動著,露出了一張沾著血跡與泥漬的臉。
借著鉤爪上的火光,白河看得很清楚。
那是他自己的臉。
那個被掏空的腦袋,是他自己的。
*
白河霍然睜開了雙眼。
頭頂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
有陽光從窗戶裡透進來,打在白河的半邊臉上,將他晃得眼睛都睜不開。他以手當著眼睛,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
房間很小,除了身下的小床以外,就隻有一張陳舊的桌子,一把掉了漆的椅子。桌子上分作兩半,一半堆著些杯盤飯盒之類的東西,另一半則擺著些書和文具,東西雖多,擺得卻還算整齊。
牆角放著好幾盆花,白河認不出它們的品種。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他抽了抽鼻子,以目光搜尋了下,注意到
了窗台上擺放的好幾個袋子。有些袋子是黑色的,有些則是透明的,可以看到裡麵放著的花肥。
那種令人不適的味道,估計就是從這裡傳出來的。
那是……我的東西嗎?我怎麼會將這種做味道的東西放在房間裡?
白河嫌棄地皺了皺眉,旋即便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我……是誰來著?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說起來……這裡真是我的房間嗎?
他茫然地眨眨眼,又一次審視起自己的周圍。
這一次他注意到了,自己的枕頭下麵,壓著一張金色的卡片。
他將那卡片拿起來,隻見上麵用很細膩的紋路,繪著一隻人頭鳥身的怪物,卡片的一角,則寫著兩個字,“白河”。
白河……他默念著這兩個字,內心湧現出一種莫名的熟悉與篤定感。
他非常確認,這就是自己的名字。
不過下一個問題就來了。
“白河”,又是誰?
白河坐在床上,皺眉思索了一會兒,發現自己一點也想不起來。
他下意識地伸手想搔搔後腦勺,手掌才按上去,表情瞬間僵住。
……空的。
他愣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用手掌又往前摸了摸,又按了按。
空的。真的是空的。
如果把手掌往前挪一下,還能摸到堅實的腦殼,但後腦勺的位置,整個兒就是空的。
不僅如此……
白河愕然睜著雙眼,試探著將伸到後腦勺位置的手指,往裡掏了一掏。
他非常確定自己的手已經伸到了腦殼裡麵。
但手指上傳來的觸感,仍舊是空的。
……白河徹底傻了。
他原地怔了兩秒,猛地跳了起來,衝到桌前一陣翻找,總算讓他從一本本子的下麵翻出了一麵方形的折疊鏡。
他深吸口氣,將鏡子翻開來,小心翼翼地挪動起腦袋和鏡麵。
隻見鏡子裡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樣——臉和前半個腦袋都很正常,一點問題沒有。
有問題的,是他的後半個腦袋。
他的後腦勺,整個兒就是沒有的。從側麵看過去,他的腦袋就像是被人用平底鍋從後麵拍扁了一樣。
如果光是這樣也就算了,關鍵是,他的腦殼裡麵也完全是空的——沒有大腦,沒有神經,甚至
連血和骨頭都沒有。
透過鏡麵,他可以看到自己的腦殼裡麵,似是墊了一層綠色的東西,覆滿整個內壁,又有一根根細細的玩意兒趴在那層綠色的東西上,瞧著像是極細極軟的樹枝,在他的腦子裡互相交錯。
白河試著用手摸了一下那些樹枝,指尖傳來粗糙冷硬的觸感,腦子裡麵卻沒什麼特彆的感覺。這些長在他腦殼裡的東西,似乎與他的感官並不相通。
白河晃了下腦袋,也並沒有感到任何不適。真要說的話,就是覺得腦袋後麵有些涼颼颼的,還有就是脖子很輕鬆。
……也是,能不輕鬆嗎?他這四舍五入等於整個腦袋都沒了啊……
白河神情複雜地望著鏡子裡的倒影,閉起眼睛,深吸口氣,再吸口氣,強迫自己默數了幾十個數,總算壓下了內心那股想要嚎叫的衝動。
雖然勉強鎮定了下來,但視覺和精神上受到的衝擊仍是巨大的。白河控著麵孔,小心地將折疊鏡蓋好,放回原處,打定主意,在內心完全平複下來之前,先不要去研究他那個奇奇怪怪的腦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