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已晚,屋外一片暮色沉沉,隻簷下放著一盞防風燈,瑩瑩的光芒從燈罩中透出來,照在那隻鼓鼓的眼上,更顯詭異。
白河心中亦是覺得一陣彆扭,卻還是將那眼睛拿起,細細打量起來——那眼珠後麵的肌肉組織似是做過了一定的防腐處理,但仍露出了**的跡象;眼睛本身則完全不是人類的大小,形狀也不太一樣。
白河想起了呂獲說的,那兩隻被剜去眼睛的羊。
再加上自己剛剛在日記中讀到的,自己做了“隻有惡魔會做的事”……
難道日記中指的就是這件事?自己為了活命,殺了彆人家的羊?
而且結合日記來看,自己做出這樣的行為,顯然是為了自保……
白河略一思索,又伸手在袋子裡摸了下,沒再摸出其他的眼睛了。
他又拆了其他的黑色的袋子,全部檢查了一遍,同樣一無所獲。
不該啊,按理說自己殺了兩隻羊,應該有四隻眼睛才對……剩下三隻在哪裡?
是放在了彆的地方?還是說……已經用掉了?
一個大膽的念頭從白河腦中閃過,幾乎是同一時間,他感到有什麼東西從腦後竄了過去。
白河迅速轉頭,目光捕捉到一個飛速閃過的輪廓。
那輪廓稍縱即逝,眨眼便消失在了空氣裡,即使如此,白河還是看清楚了——那隻一截爪子。
細長的、骨瘦嶙峋的、覆蓋著綠色皮膚的爪子。
白河蹙了蹙眉,防備地豎起了藤蔓,又探出一根細藤,拎起了一旁的防風燈,倒行著朝屋裡退去。
防風燈燈光很暗,屋裡點的則是老式的電燈,相對要明亮許多——如果他的猜測沒有錯的話,那他現在所處的環境,肯定是越明亮越好。
然而那個隱沒在空氣中的存在,顯然不打算讓他如願。
就在白河退回屋裡的一刹那,“啪”的一聲,電燈滅了。
房間頓時陷入黑暗,唯有防風燈昏暗的燈火在安靜燃燒著。熟悉的寒冷襲上白河的皮膚,他提起防風燈,看到狹小的空間內,隱隱有白色的水汽開始彌漫。
霧氣之中,陌生的輪廓若隱若現,隱隱可見一個魚頭的形狀,粘液拍在地上的啪嗒聲分外明顯。
——這回白河更肯定自己的猜測了。
就像日記中寫的一樣,自己確實被盯上了,被眠眼公館中蘇醒的、愛好奪人眼珠的怪物。
那些羊眼珠子,應該就是為它準備的……
唯一的問題是,它盯上自己有多久了?
其餘的三顆眼珠,如果都已經拿去喂了它的話,那起碼可以說明兩件事——第一,和眠眼公館中不同,想要糊弄對方的話,不需要兩顆替代品,一顆就足夠了。
第二,就是對方找上自己,起碼已有三天……
白河定下心神,將剩下的唯一一隻眼珠拿在手裡,正打算扔出去,突見防風燈中的燈光一陣搖晃,跟著劇烈明滅起來。
而就在這飛快的明暗交替中,一股鹹腥味突然貼上他的麵頰,直衝鼻腔——
水汽被忽閃的燈光映照出詭異的色彩。在這片朦朧的色彩中,他窺見了那怪物的全貌。
腦袋像是翻車魚,身體卻像是猴子,手腳細長,直立而行,皮膚上布滿滑動的粘液,醜陋的脖子上卻突兀地綁著一個精致的小領結。
它看上去足有一人多高,發出的聲音卻稚嫩如孩童。
“你的眼睛真好看啊……”
它輕聲說著,朝著白河伸出了鋒銳的前爪。
白河眼睜睜地看著那爪子探過來,明明很想將手裡的眼珠直接扔出去,身體卻像被什麼無形的力量釘住,連眼皮都動彈不得。
唯一能動的隻有他的藤蔓們。然而它們似乎也正被壓製著,匍匐在地上,揚都揚不起來。
包括那根刺頭。
……不是,說好的被強化了呢?
白河渾身僵硬,腦中卻還保有著意識。他不斷在心中催促著幾根藤蔓采取行動,後者卻像是一群被嚇傻的小貓,隻顧自管自地蜷成一團。
無奈之下,白河隻能改換思路,一邊指揮著藤蔓們,一邊做起另一項嘗試。
在他的控製下,刺頭的頭部再次裂開了一道縫隙,縫隙之中,又生出了一截扁平的東西,宛如舌頭一般。
它艱難地微抬起頭,裂縫之中,“舌頭”不斷彈動著。
好不容易,它的裂縫之中,終於傳出了一絲微弱的、失真的聲音:“媽、昂……”
……媽個頭!
白河要瘋了,是讓你說這個嗎?
他眼睜睜地看著怪物的爪子戳向自己的眼睛,在心裡瘋狂重複著給藤蔓的指令。
終於,在怪物的尖爪即將碰到白河眼珠的那一刻,刺頭終於艱難地拚出了一個正確的發音。
“盲……”
怪物的動作瞬間停住。
白河見狀,不動聲色地在內心握了下拳。
他賭贏了!
在他進一步的控製下,刺頭又斷斷續續地,發出幾個艱澀的單音:“盲……盲、少、呀……盲、少……爺……”
隨著完整名字的念出,怪物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般,猛地向後退去,施加在白河身上的壓製頓時少了大半。
白河猛喘口氣,當即就準備將眼珠朝它拋去,徹底送走它;不料在他之前,另一個影子搶先一步竄了出去。
是那根刺頭——在身上的壓製減輕後,它二話不說便莽了過去,頭部地裂縫大張,一團薄薄的黑霧噴湧而出!
那怪物被黑霧撲了個正著,捂臉發出一聲慘烈的鳴叫,白河隻覺耳朵一陣刺痛,下意識地伸手捂住,再睜開眼時,麵前的怪物已經不見了。
寒冷、白色的水汽,亦隨之消失。
防風燈劇烈閃了兩下,隨即恢複正常。白河借著著一點黯淡的光芒,將電燈重新弄亮,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後背已被完全汗濕。
太險了。他沒想到這個怪物在明明有替代品的前提下還會優先選擇挖人的眼珠,這和之前的公館裡情況完全不一樣……
白河自然不知道,眠眼公館作為副本,有著細致的副本設定,怪物的習性也被一定程度上進行了修改,以增強副本的遊戲性——但在這裡,規則就是個篩子,盲少爺本身又是副本的基礎,就是安眠小姐,也難以對它的行為作出約束。
在有人眼可選的情況,誰還會主動去選擇替代品呢?
“也不知道以前的‘我’是怎麼做的……將羊眼提前放在外麵?乾脆不讓它進屋?”
白河拿著那顆剩下的羊眼,想想還是將它包好,放在了窗台上。
雖然那怪物被暫時嚇跑,但誰知道它還會不會回來。既然原主能活到現在,證明他之前的布置都是有效的,暫時照著抄抄,先對付過今晚就行。
再看那些鬼藤,彆的姑且不論,刺頭這回可是囂張了。
當著白河的麵舞來舞去,頭部的縫隙一張一合,像是正在催促什麼。
它實際並不會“說話”,隻是在得到蘇越心的強化後,有了進一步改變自身構造的能力,包括捏一個發聲器官——剛才那幾個字,都是白河在強行控製著它發聲。
白河幾分鐘前還因此嫌它功能不全,這會兒卻又有點慶幸了。
還好不會真說,不然這會兒,怕不是整個房間裡都是“餓餓,飯飯”的聲音。
他去門外拿了包肥料回來,將包括刺頭在內的每根在場藤都“喂”了一遍,跟著便坐到桌前,細致地將方才發生的事都記了下來。
那怪物,對“盲少爺”這個名字還有反應……
白河覺得,這對於蘇越心,以及那個尚未謀麵的安眠小姐來說,或許能算是一個好消息。
*
另一邊。
小鎮儘頭的樹林外,名為“眠眼公館”的老宅正安靜佇立。
房子裡沒有燈光,一片靜謐。
蘇越心站在公館之外,沉默地望著被黑暗覆蓋的花園,望了片刻,又收回目光,輕輕撥弄起大門上的鎖。
陳舊的掛鎖輕而易舉地被她弄開,她悄聲走進花園之中,抬頭看了眼黑咕隆咚的窗口,找了個合適的角度,直接翻了進去。
一進屋子,就感到一種腐朽的氣息撲麵而來。蘇越心的手從窗台上抬起來,隻見手上已沾了一層的灰,角落亦是結著大塊的蛛網。
地板很老舊,踏上去會咯吱咯吱響。尋常人處在這樣的環境裡,聽到這樣的動靜難免心慌,蘇越心卻是不管,就這麼伴著一路的聲響,駕輕就熟地走下了樓。
她專程跑去廚房看了眼,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大堆腐爛的肉和蔬菜。
這個地方,應該已經空置了有些日子了。
可她記得白河說過,就在不久之前,他的老師還被眠眼公館的人找上,並跟著一起來了公館,幫忙打理花園。
無眼屍體出現是17號,一周之前,白河老師離開則是16號。
這公館是在那之後才空置的嗎?還是說所謂的打理花園,本身就是一個謊言?
令人作嘔的氣味不住從廚房飄出來,蘇越心緩慢地眨了下眼,轉身準備離開,忽又似想到什麼,腳步一頓,轉身又走進了廚房裡。
她歪頭打量著那堆放在地板上的、腐爛的肉,目光很快又移向了旁邊的大立櫃。
為什麼食物不放在櫃子裡,要全部堆在外麵?
蘇越心想了想,走上前去,拉開了櫃子。
隻見一個人正立在櫃子裡。
準確來說,是一具乾屍,正立在那裡。
他看上去像是曾麵對著極大的恐懼,那種驚恐的表情還停留在他的臉上,讓他整張臉看著都極度扭曲——雖然對一個乾屍而言,好像不管怎麼保養,臉或多或少都會有點扭曲。
像她部長其實也有點……不過他會自己打粉底,還會定期去做臉部馬殺雞……
蘇越心漫不經心地想著,視線對乾屍空蕩的眼框滑下去,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領口處露出一點奇怪的疤痕,向下隱沒在衣服裡。蘇越心毫不避諱地拉開他的外套,隻見他的胸口,正用傷痕繪著一個巨大的、眼睛一般的圖案。
他的手背和腳背上也有同樣的圖案。看上去,這像是一個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