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您到底,是要和我說什麼?”
五分鐘後,後勤部部長辦公室內。
白河坐在辦公桌的對麵,望著麵前高大的身影,竭力掩藏著自己的緊張與坐立不安。
他在這裡會很安全——這是蘇越心在帶著他來到總部時,反複強調過的事情。
然而現在,白河難得地對她的話生出了些許懷疑。
因為他麵前的這位……這位僵屍部長,臉色真的有點嚇人。
他的表情從剛見麵起就不太好,一半的臉還遮在黃符下麵,可怕倒不是特彆可怕,卻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又像是有什麼即將爆發。
這讓白河感到油然的不安。
聽了他的問話,僵屍部長卻沒有回答。他隻是拎起桌上的茶壺,給白河倒了一杯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麼原料的湯水,然後就走到門邊,默不作聲地給門上了反鎖。
還上了兩次。
白河:“……”
很好,感覺更不安了。
“……咳。”他猶豫了一下,再次嘗試開口,“冒昧問一下,您所說的‘過去’,究竟是……”
“2019年。”
沒等他話說完,部長就轉過了身。一雙渾濁冷寂的眼珠,冷冷地看向白河:“2019年8月,你在蘭山公路出了事故?”
白河沒料到他會突然開口,遲疑了一下才道:“沒錯。”
僵屍部長轉過書桌前,問道:“你還記得什麼?”
白河默了一下,反問:“……你們想讓我記得什麼?”
他抬眸看向麵前的部長,強自鎮定道:“是您主動找我,也是您主動說要談我和蘇越心過去的事。既然這樣,就彆再拐彎抹角了,我們直接開誠布公地談,可以嗎?”
“……也成。”對麵那位高大的僵屍居然意外地好說話,聞言沒怎麼思索就點了頭。
跟著就見他將一份文件拍到了桌上:“那你先把這個簽了。”
白河望了一眼,覺得眼熟:“請問這個是……”
僵屍:“保密協議。”
白河:“那個,我進來的時候簽過一份了。我那裡還有複件……”
“我知道。”僵屍很堅持地將保密協議朝他推了推,“不一樣的。接下去要講的是重大機密。”
“……”白河沒法,隻得走馬觀花地將文件掃了一遍,然後簽名,完事將筆往旁邊一放,耐著性子道,“可以開始了?”
“嗯……”僵屍部長拿起文件,仔細看了看,方慢條斯理道,“死穴,這個詞你聽說過嗎?”
“……”白河略一思索,點了點頭,“聽說過,大概就是像是鬼屋一類的東西吧。”
“也可以這麼說。”僵屍部長點了點頭,“怨氣、怒氣、扭曲的願望和執念……各種東西混在一起,有時就成了‘死穴’。‘死穴’也叫‘巢’,是一個會不斷擴張、繁育鬼怪、吞噬人命的地方……”
他捧起麵前熱乎乎的黑色湯水,小心地撩起額前黃符,啜飲一口,道:“而我們的目的,實際是管理這些死穴……”
“我知道。”白河點頭,“你們將死穴從現世剝離,然後做成副本……”這事他聽蘇越心講過。
不過這關他和蘇越心什麼事?
白河有些困惑。這開頭似乎起得也太遠了些……
簡直就像某些西幻冒險,開頭不講主角,先講某片遙遠的大陸……
僵屍部長卻明顯有著自己的節奏。他又啜了口湯水,方點了點頭:“沒錯,將死穴製成副本,然後以‘安慰劑’喂養,令它們慢慢消耗活力,直至完全喪失活性,自行消失——這就是我們傳統的處理方案。”
“安慰劑……指的就是玩家,是嗎?”白河問道。
他記得很清楚,自己曾有蘇越心和白露的對話裡聽到過類似的詞。
部長卻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死穴的壯大需要人命——或者說,是隱藏在人生命中的某個東西。為了獲取生命,它們會本能地進行‘捕獵’。換言之,死穴同時擁有‘捕獵’和‘進食’兩種需求,一旦無法滿足這兩種需求,它們就容易失控——這一點,對於死穴化為的副本,也同樣。”
白河聽明白了:“所以才叫我們安慰劑……”
將玩家投放進副本,說是讓他們遊戲,其實是讓副本遊戲。副本通過規則,殺到了人,就是完成了“捕獵”,而人死在副本裡,則相當於令它們“進食”……
“但我不明白。”白河思索片刻,又覺得不對,“殺人的,難道不是副本裡的怪物?”
“所以說,副本需求的本質不是人命,而是藏在人命中的東西。”部長說著,讓白河將玩家卡拿出來,指著上麵那個人頭鳥身的圖案,問道,“這玩意,認識嗎?”
白河略一沉吟,搖了搖頭。
倒不是不知道。其實早在剛拿到玩家卡的時候,他就有特地去查過這個圖案,遊戲論壇裡也有不少帖子討論過這事,隻是他對自己查到的答案沒有把握,索性就不提了。
部長見狀,便自己回答道:“這是來自你們人類傳說的怪物。它叫‘巴’。”
白河心中一動:“巴?埃及神話裡的巴?人類的靈魂?”
在埃及神話裡,人分為“卡”和“巴”兩個部分。“卡”就是人類的軀體,“巴”則象征人類的靈魂,它脫離人體後的形態就是個人頭鳥身的怪物。
“用我們的說法,‘巴’是一種隻有人類靈魂才具有的能量。”部長沉聲道,“死穴真正需求的,正是這種能量。”
而所謂的“玩家”,實際則是被“加工”過的死者。他們死而複生,意識行為均與常人無異,唯一的區彆就在於,他們的“靈魂”裡,沒有所謂的“巴”。
所以玩家哪怕死在副本裡也不要緊,他們的死並不會使副本進一步壯大。但副本本身,是意識不到這點的。
它們的感知被遊戲所施加的規則蒙蔽,無法察覺到玩家靈魂和尋常人類靈魂的區彆,它們隻會高高興興地收下這些生命,就像收下一堆沒有營養的造假食品。
這才是玩家被稱為“安慰劑”的真正原因。
“順便提一下,隨著等級的提升,玩家的靈魂也是在不斷優化的。等到了金色等級,玩家的靈魂基本已經具備自己生產‘巴’的可能性了,所以你可以寬心了。你已經不是一個普通的安慰劑了。”
似乎看出白河臉上的驚愕,部長還順口安撫了一句:“你是一個高級的安慰劑!”
白河:……謝謝,有被安慰到。
他閉眼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從“我隻是個沒營養的垃圾食品”這個令人不適的真相中抽離出來,轉而道:“那這些,和我,還有蘇越心,有什麼關係呢?”
僵屍部長“哦”了一聲,又喝了口水。
“其實是沒什麼關係。”他慢悠悠道。
白河:“……”
“但它們和蘇越心的來曆有關係。”部長跟著又補了句。
“……”白河克製地閉了閉眼,“您請繼續。”
“我想你應該也有體會,蘇越心,她和彆的鬼怪不一樣。”部長緩慢道,“她,還有你體內的寄生黑霧,屬於同一類。他們是由自己的原生副本精心哺育出的,往往承載著很強大的天賦,有時也會承載一些副本本身的特質,甚至是願望……”
“願望?”白河蹙了蹙眉。
“嗯。就比如蘇越心。”僵屍部長沉聲說道,“她承載的,就是原生副本‘逃離控製’的願望。”
就像他之前說的,被變成副本的死穴,往往會因為遊戲的設置,而分不清人類靈魂和玩家靈魂的區彆。它們看似一直在“進食”,實際吃到的都是毫無營養的假貨,最終在毫無意義的捕獵與進食中,徹底耗儘活性,自行消失。
這是目前所發現的,唯一能完全關閉死穴的方法。雖然整個過程會耗時很長,中間種種環節也需要精準把握,但已有很多案例證明,這個方法是可行的。
然而在實際運行過程中,他們遇到了一個例外。
這個例外就是蘇越心的原生副本。
“更為詳細的資料已經被封鎖了,根據目前可知的情報,我們隻能推出,那個副本具有比其他死穴更強大的活性,甚至可能有一定的自我意識。”
僵屍部長放下水杯,正色看向白河:“最為重要的是,它意識到了自己被蒙蔽、被改造、被關押的事實,並在刻意尋求逃離——而蘇越心,正是它逃離計劃中的重要一環。”
“……因為她有那個什麼‘鑰匙’?”白河想起了蘇越心告訴過自己的話,微微皺起了眉。
“更為具體的我不能透露。總而言之就是,它為了自己的逃離,一手打造了蘇越心,並以某種不可知的手段,將蘇越心送出了副本——”
“……等一下。”白河微怔,忽然坐直了身子,“你所說的,‘送出副本’,指的是……”
“它把蘇越心送到了現世。”僵屍部長淡淡道,“當然,也有可能是讓蘇越心自己打穿副本跑出去,這種事她也不是辦不到……總之,蘇越心確實到過現世。這是可以明確告訴你的事。”
白河:“……大概是在什麼時候?”
“三年前。”僵屍部長篤定道。
“三年……”白河喃喃自語著,垂下眼眸。
他努力回憶著,然而對於這個時間點,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記憶。
“而她回歸這個世界,並加入遊戲總部,則是在一年前。”
似是看出白河的糾結,僵屍部長又平靜地補充道:“再確切一點,就是2019年的八月。”
“……”
仿佛有什麼轟然劃過了耳邊,白河驀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對麵的僵屍。
“有……更確切的日期嗎?”他喉頭滾動著,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僵屍部長直接甩下了一個再明確不過的答案:“應該就是你死的那一天。”
白河:“……”
明明是早有預感的事情,但在從彆人那裡得到證實的刹那,他卻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三年前蘇越心來到現世。又在一年前返回,恰好是他出事故的同一天。
也即是說,最多有兩年——他和蘇越心之間,有兩年的記憶,變成了空白。